王毅斌 || 我的老师王知三

文摘   2024-10-30 00:06   上海  

作者在老师王知三的云鹤书斋


老师本名王举章,知三是老师的字,他也有一个书斋名,叫云鹤斋。知三,寓意知天、知地、知人,把“三”具体化了,反倒大得有些狂气。若按无穷、不确指理解,则是知道得多一些,似乎更恰当。这是老师的父亲,一位乡间读书人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初衷吧,期望他学识渊博,追求古文人学者的最高思想境界。以此为切入点解读我的老师,应该更准确一些。     只是一语成谶,我的老师一生从事了“三个”行业的工作,从教育到文化,再到广播影视,从教书育人到文化传承再到新闻编采,“三”字有了定数,这恐怕是我的老师取这个“字”时也未曾料到的。     
对老师评头论足,有违师道尊讳。斗胆无忌,惟愿将一个学生眼中真实的老师呈献给您。                                                                       
     学为人师      
渭之川,是静宁为数不多的几个川区之一。这个坐落在六盘山下从东向西的川道,狭窄而细长。名为川,却是干涸的、贫瘠的。背靠关陇山的缘故,记忆中,这里一年四季都在刮风。这样的地理条件,能收获者自然非常有限。      
知三老师就出生在这里。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甘渭之河的水养育了我的老师是肯定的,老师的性格与这里的水土有关也是肯定的。说不清的是,我的老师让甘渭之川有了名声?还是甘渭之川让我的老师一生不堪?       
我的家和老师的家只隔了一条土坝,算得上同饮一河水。而真正投师于老师门下,却是我上初中以后的事了。当时只知道有不少的老师和学生一夜间从外校合并到了我正在上的学校,其中的缘故却不胜甚了了。       
其实那是一次教育体制的大变革,撤并了好多学校,结束了上小学不出小队、上初中不出大队、上高中不出公社的历史,宣告那个乱办学时代的终结。这些是我从事教育工作以后才知道的。知三老师也正因这次合并到曹务初中任教的,他原来任教的曹务公社一个大队办的初中撤了。      
这就是缘分。如果不是这次撤并,我和老师也许这一生都会擦肩而过了。在一所乡下初中,我的老师王知三注定是与众不同的。     
知三老师给我们带语文课。在众多的乡下老师中,让我们感到新鲜的是,知三老师上课用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那些生硬的“普通话”听来甚至有些失笑,但老师敢为人先的精神无疑影响了我和很多的同学。     
那时候上课,常用的方法是,老师讲,学生听。特别是语文课,认字词,总结段意,归纳中心思想,是基本程式。老师写到黑板上,学生抄下,背会就行了。知三老师不同的是,他让学生自己总结段意、归纳中心思想,所以最初我们最怕老师上课提问。后来习惯了,其实也就是能从课文中说出自己理解的意思了,上语文课不再那么害怕了。    
这个过程,我到后来才弄懂其中的道理,就是让学生动脑思考,学会阅读,学会解决问题,也就是现在提倡的学生自主学习。在那时,我们不可能上升到这个层次来理解老师的教学方法,但我们爱学习语文了,全班同学的语文成绩提高了却是事实。     
在我的眼中,那时的知三老师有些神秘。除了上课,他把自己一直关在宿舍里搞创作。能够把文章变成方块铅字的人,在那时所有初中学生的心目中都是需要仰视的。我和几个字写得还算好的同学,有幸被知三老师看中,帮着他抄稿子,就是把老师写的文章一笔一划地誊写在方格纸上。难处在于加一张复写纸后,圆珠笔得使劲写,久了手臂酸疼,不注意就会出错。那时的乡下,方格稿纸算得上奢侈品,错一张等于两张,惭愧得不行,只好下决心不再出错。注意力集中了,抄写的内容十有八九能记在心上。时间长了,自己写作文也有话可说,尝试着写些海阔天空的文章,被老师当作范文来读。如此几次,也不知天高地厚的爱上了写文章。我的好几个初中同学最后走上了文人的道路,与知三老师的影响肯定有关。                                                    
      艺术人生      
借用这个题目来记述知三老师,是突发的念头。在书桌前苦思冥想了很久,还是难以用一个准确的词语评价知三老师一生从事的事业。居然想到了知三老师给我们教唱歌的情形。    
印象中,知三老师背了一架半新旧的手风琴,被班主任老师请来给我们排练大合唱。之所以要请,是因为知三老师是教语文,音乐老师稀缺的缘故,知三老师的特长派上了用场。老师痴迷的拉着,我们痴迷的唱着。那时的知三老师梳了个波浪形的发型,拉到动情处,必定要夸张的甩一次头发,我们跟着甩的方向也鼓足了劲往高哩唱。老师的音乐天赋被他有意无意的用在了语文教学中,课讲到兴致处,知三老师像唱戏一样,连跳带唱,模拟文章的情节做几个动作,语文课就有了情节感,也就有了笑声和歌声。突然就想,以老师的驳杂,一个艺术家的名分还是算得上的——至少是个民间艺术家。
知三老师高中毕业后当了民办教师,而且一干就是13年。给我当老师的那几年,知三老师也还是民办的。能把这个清苦的职业干出名堂,实属不易。我在静宁县教育局工作时的老局长段吉昌先生曾经告诉我,他在平凉地区教育处工作期间,受派到曹务公社张屲学校总结知三老师的事迹,把知三老师“开门办学”的经验向全地区推广过。言语之间,多有崇敬欣赏之情意。我查找过有关的资料,证实老局长所言不虚。不管“开门办学”的经验是否可取,也不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模式是否有生命力,至少我的老师在那时是出众的。     
印象之中,在曹务初中教书的那些年,知三老师上课之余一直在搞“创作”“作品”,在《少年文史》《甘肃教育》《中学生报》《教与学报》等报刊上多次大版面刊登。直到后来我才懂得,那些大量被登出的老师的作品,其实是老师的教学论文、教学心得、教学背景资料和教学设计等,证明老师教有所得、教有所长,但和文学创作是两回事。而老师正经创作的诗歌、散文、小说,被发表的并不多。仅此,在文化贫瘠的乡下、在小县城,我的老师足以算得上了不起的文化人了。也正因为如此,知三老师受到了上级的关注。也正因为如此,知三老师在1984年转为公办教师后,旋即被调到了文化行政部门工作。我不知道上级看中知三老师的是什么,是老师的才气?还是老师的学识?但这个调动改变了知三老师的命运。那时,知三老师已经38岁,距离老师退休还有22年。     
在文化部门,知三老师参与了静宁县文化三集成的编撰工作,也就是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整理编撰静宁民间故事、静宁县民间谚语、静宁县民间歌谣三套文学集成。这是一项具有开创性的工作,县上组织了一大班子人,而真正从事田野调查和搜集整理工作的只有寥寥几人。知三老师发动了很多热心的学生,带着他们奔忙于偏远乡村、田间地头,几经寒暑,终于完成了这项浩繁的工作,成为甘肃最早一个成书的县,因之,受到省、国家集成办的嘉奖。静宁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为推动静宁的群众文化事业起到了积极作用,也奠定了知三老师作为民间艺术家的地位和基础。
 知三老师的艺术素养从此得到了激活。在文化馆的几年,老师组织开展了静宁县文学作品评奖活动,并将获奖作品编辑成册,先后以《葫芦河情思》一、二辑出版。这大概是静宁有史以来最早的文学汇集本,它的意义在于展示和宣传了静宁文学艺术的成就,也带动了大量的爱好者加入到了文学创作的行列。有很多的作者至今都愿意把知三尊称老师,并非是知三给他们教过书,源于知三老师给予他们无私的启蒙和指引。   
 这期间,知三老师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多次举办静宁县摄影作品展,并组织西北风情摄影作品赴上海展出。他作为关陇民俗研究会的发起者和创办人,创办了会刊《关陇民俗》,也是陇东地区第一本正经印发的民俗期刊,记录民俗事像,介绍民俗艺术,传播民俗文化,并以此为平台,开展研讨交流活动,使关陇地区的民俗文化得以空前繁荣。    
就是离开了文化行业,知三老师还受命筹建了静宁县文联,作为驻会主席,在没有办公场所、没有专门经费、没有专职人员的情况下,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创办了《成纪文学》《成纪文苑》,编辑出版了《爱我平凉丛书》静宁、成纪卷18本,这其中的甘苦大概只有知三老师自己能说得清了。好在老师多年的辛苦得到了回报,凝结了老师大半生心血和成就的《燕无集》《羲皇颂》《阿阳风情》《飞鸿集》《关陇文化探微》等50多本编著先后出版面世。
 捧读这些著作,我至今固执的以为,老师的成就在于“作”而不在于“创”,他对关陇地区民间文化资料的拥有和发掘是前无古人的,以“民间文化艺术家”名之,当之无愧。


静宁民间神话传说故事》封面,马映峰设计

            性情中人      

时常能够想起知三老师在曹务初中的宿舍门上贴的那张“谢绝来访”的字条。      
教学之余,知三老师把自己一直关在宿舍里学习、备课、创作,除了请教的学生,闲浪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即便如此,他的时间还是不够用,常常是深夜入睡,凌晨即起。这个习惯被他坚持了一生。不难知道,知三老师的所有收获都是靠顽强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奋斗得来的。      
尽管如此,那时的知三老师在学生心目中多少还是有些“怪”。老师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上小学,既要为她们操心吃吃喝喝,还要为她们洗洗涮涮。学校里有个小水灶,因为住校的学生多,需要排队打水,也时常供不应求。老师们可以特殊一些,提前把水壶送去,水开时,大师傅可以先给老师灌水,不用排队。有天中午,知三老师送去水壶后又回宿舍去忙,等想起用水做饭时,水壶已被人捣腾空了。知三老师摔了水壶空手而回。    
 壶为谁而摔,我不得而知。能够理解的是,两个孩子等着吃饭,没了开水,午饭自然泡汤,两个孩子要空着肚子去上学了。不能理解的是,两个水壶,是老师当民办教师一个月的工资,摔了让人心疼。这就是知三老师的性格,易冲动而不易克制。这个性格影响了老师一生,甚而有了悲剧色彩。  
  在我的记忆中,对学生、对朋友,老师可以掏心窝子的好,但生气了照样不给情面。在初中上学时,我们几个因为贪玩,上课迟到了,被他用柳树梢子抽了一顿,春夏季节,穿的单薄,身上留了好多青紫的印迹。学生的心中除了增加老师的威严是不会有过多的想法的。     
在社会、在同事间,就没有这样简单了。到文化系统工作,因着老师的出色和努力,很快就被任命为县文化馆副馆长并主持工作。这是个让知三老师干了很多事,最后却又伤情的离开文化系统的岗位。我知道的原因是,老师主持工作,并且使一个不景气的事业单位有了生机,但县上任命的馆长却是另一位工作人员。不知道的原因我曾经猜想也寻证过,大致是,老师管理一个复杂的文化单位的经验少了一些,加之性格原因,看不惯了就要问就要管,也少不了骂人,因此得罪了好多人。大小当了个头,少不了因为单位的事去找领导、去找别的部门,他的火爆脾气让别人很难接受。对他不利的话自然就多起来,甚至有人说他“疯疯癫癫”的。这个有失公正的舆论左右了老师的后半生。      
在我看来,性格使然,无关“疯癫”。知三老师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忘我的付出之后,没有获得预期的结果。对老师,这是有失公正的。出乎意料的是,知三老师的名声在外,周边一些省区的县、市,甚至更远的省市,时常郑重其事的聘请知三老师去做文化策划,参与研究地方文化。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讽刺意味,但对于知三老师,有这份尊重就足够了,这大抵也是一个文人最低的期望值。    
作为学生,对知三老师,我有很多的话可说。但正经要写成文章,才发现并非易事,我的视野和学力太小了。草草记下这些文字,不成心意。其他的只能留待来日了。                                                   
 2011年3月

作者与他的老师、同学田宝仓(左一)、杜文科(左二)、胡清海(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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