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林 || 段庄蹲点

文摘   2024-11-07 00:06   上海  

本文作者刘玉林先生——“平凉记忆”丛书首册《远古回声——平凉史前遗址及文化》作者。

这次下乡回来,各组在会上做了口头汇报,情况大致相同,主要是参加夏收,只有老祁和小赵到荔堡公社后直接和兽医站的人下队检查牲畜情况,所以他们的脸比其他人清白许多,会上老祁对参加收麦很有异议,认为丢了本职工作,不务正业,特别对老索表示不满。杨站长客观评论了各组的做法,他认为县上每个时期都有工作重点,在必要的时候业务工作必须为党的中心工作让路,并应积极配合做好中心工作,公社党委专门为我们写了通报,我们应当表扬他们。
一次下乡就这样结束了,其后,经常下乡,不是政府抽调搞中心工作,就是春秋两季家畜防疫,都必须到各公社各生产队亲自督导。不到一年多时间,我已跑遍了全县的大部分公社,认识了各公社兽医站的人员,给工作带来很大方便。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如果是单纯的业务工作,队里派饭的质量就不同,几乎家家都是高粱面搅团,很少例外,住宿也多是饲养站。起初对饲养站上那种牛驴拉屎拉尿放屁的味道实在忍受不了,还有你勉强躺在炕上准备入睡的时候,那种单调的,没完没了的牛回草驴吃料的“咯咋”声,吵得你心神不安,有时像犯了心脏病一样难受。后来仔细想一想,那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贫下中农饲养员能睡,你为什么不能睡,这是阶级感情问题,说明自己的世界观的确没有改造好,所以要时刻提醒自己,时时处处都要注意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次年春节过后不久,站上召开会议研究下乡问题,别的同志都是一般正常工作,唯独让我到老塬段庄去蹲点,这是过去一位领导抓的先进典型,在那里搞了一个万亩苜蓿沟,解决了全大队牲畜和羊的饲料问题,要我去总结经验,发扬光大。听了后我感到很兴奋,万亩苜蓿沟,多么吸引人的数字啊!在纯农业区,有这么大的优质饲草基地,要解决多少牲畜的饲草问题!
我高兴地赶到段庄,找到大队支书和大队长,交了介绍信,说明来意,结果两位地方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还是支书应变能力强,他先让队长给我安排住宿,具体事项稍后研究。段庄生产队长姓石,很年轻,约三十来岁,个头不高,人很精干,他领我找到会计老孟,经过商量,让我住在老孟家。那时候塬边上的人,大多都是靠沟边挖窑,一家连着一家,每家有土窑三四孔,有的还有斜窑、高窑、拐窑等,个别有钱人也在离沟边稍远的平地上修建房屋,搞一个独院山庄,但这是很个别的,全大队也不过两三家。各家的门前坡洼里都栽上了树,有的也有胳膊粗细,人的精神面貌还不错。老孟家有三孔窑洞和两间瓦房,院内院外收拾得干净整洁,共五口人,老母亲,夫妻俩和一儿一女,女儿已出嫁,儿子在城里上学读书,每周回一次家。瓦 房里没有住人,老母住在北边的窑里,中间住老孟两口,南边窑里住儿子,因儿子上学暂时空着,由我暂住,周六儿子回来和我一起住。老孟五十开外,很瘦,但精神饱满,很老练,我放下背包,坐在铺着毛毡的炕沿上,老孟端过烟笸篮,递过旱烟锅让我抽烟,我婉言谢绝,他向我大致介绍了队里的基本情况,得知这个大队由于过去千部的虚报浮夸,生活困难时期受灾严重,这几年刚刚缓过气来,如果政策不翻腾,再过几年日子就好过了。当我问到万亩苜蓿沟时,老孟说这事我经过,大概是五八年,村里精壮劳力都炼钢铁去了,家里留下些老弱病残赶着收秋,公社领导领来了不知哪一级的领导,来了两三个小汽车,看见我们队里的牲口个个膘肥体壮,问队干部是怎样饲养的,队干部说我们这里有几条大沟,今年雨水好,不但庄稼成了,沟里的草也长得特别好,每天把牲口赶到沟里,放饱了,天黑前赶回来,水草好了牲口就肥了。来人问沟里长的都是什么草,队长说了几十种,其中也有苜蓿,来人对别的草可能不懂,只听懂了苜蓿,便要求队里在这几条沟里都种上苜蓿,进行放牧,既省了人力又能保证牲畜有丰富的营养。后来队里组织劳力往沟里撒了几斤苜蓿籽,把羊赶到里面踩踏遍,第二年到沟里去看效果并不显明,稀稀拉拉出来了一些,后来又被杂草掩没了,这事怎么变成万亩苜蓿沟,谁也说不清楚。后来召集当年参与此事的有关人员座谈,大家和老孟谈的大同小异,争论的焦点是,有人说是平凉专署的,有人说是省里来的。看来事出有因,但与事实有很大出入,应作实事求是的调查研究。
      大队支书、大队长、生产队长领我看了两条大沟,真算得上山大沟深,段庄正处在发源于北塬两条支沟汇合处的梁峁地段,大沟叫段家沟,支沟叫后沟,大沟很长很深,多处是悬崖峭壁,几十丈深,直通到泾河川道里,平时没有水,据村干部说在秋季雨水多的时候沟里有一股长流溪水,到夏季干旱时就干涸了。村里人就住在沟边的台地上,庄稼地在塬上,他们的日常活动都在塬上。沟底里有多处因山体滑坡而形成的缓坡地,杂草丛生适宜放牧,沟边上只有一条从陡崖上开出的羊肠小道通往沟底,畜羊行走必须排成一行,否则有滚沟的危险。属段庄所有的沟段不过一里多长,把那些大大小小能长草的小滩滩全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亩,像这样的山沟,在夏秋季节放养二三十头牲口应是不成问题。这万亩的数据显然水分太大,能不能种苜蓿,这也是个常识问题,据村干部介绍,农民种苜蓿是和小麦一起混合下种,第二年麦收后,苜蓿幼苗迅速生长,掩没其他杂草才能成片生长起来,在杂草从中很难见到苜蓿的影子。要在荒地里种苜蓿,就得先开荒清除杂草变成二荒地。这在山沟里根本是行不通的,如果开挖,遇雨表土会全部冲入沟底,队里曾用撒籽羊踩的方法也没有成功,看来这个苜蓿沟是一个不大实际的典型。在群众会上讨论时一位老农说:“胡谝啥里,沟里如果是苜蓿,谁敢把牛羊放到沟里去,放进去多少就会胀死多少,这谁不知道!”
不到两天的时间,现场勘察,群众座谈,事实己经很清楚了,剩下的问题是我如何向组织交待!苜蓿沟的经验从五八年到现在五年多过去了,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异议,我怎敢全盘否定前人的成绩呢?是不是我的立场有问题?几天来我除了和农民一起劳动外,还和当年当过干部的人谈心,他们的说法和座谈会上说的没有出入。
最后我下了决心,星期天回家,星期一找站长作口头汇报,并请他带人到现场考察。杨站长开始对我的做法很反感:“让你下 去总结经验,谁让你搞这些名堂!”当听完汇报后表示让我先下去,过几天他来看。两天后站长一个人来了,和队干部接触后,我让他到沟里看看,他说没有必要,要我在队里再住几天,到公社畜牧站了解一下下面的牲畜饲养和疾病情况,回来做重点汇报,段庄的情况只汇报家畜饲养情况,不谈苜蓿沟的事。这一下我才掌握了要领,事情处理的非常平稳,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也保护了我,这一点我牢记心间。
自刘玉林著凡人琐事实录第三部《瘸子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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