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 || “农民”老严
文摘
2024-11-07 00:08
上海
“包产到户”后,老家寺坪家家都置办起来农具,养起了家畜,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农民,包括老严等屈指可数的几个在外面有“公干”的工人、干部。但老严是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个。当时还很年轻的他即便是吆着牛或者驴耕地的时候,总是雪白的衬衣束在腰里,脚上一双黄胶鞋,不怎么熟练地学着其他人尽可能地把地犁得通畅。他挥洒着汗水,干着繁重的农活,但他实际上是工人。这样的装扮和固有的农民不怎么看重修边幅的形象严格地区别了开来,更加上他俊朗的面容,一脸永远也晒不黑的白皮肤,一双永远笑眯眯的眼睛,一个永远挺拔的身姿,田间劳作后利索地恢复到干净利落的样子,跨上令我们羡慕的自行车回到安口陶瓷厂继续着他工人的职业,这在农村就显得特别地与众不同。我们两家的耕地隔着一条并不明显的“耩沟”。他在割完小麦后总要留下一小捆麦子放到我们家地里,表示他不小心割过了界。实际上他很小心,根本不存在“过界”之举。我常常双肩塞进沉重而庞大的麦捆的背绳,坐在麦茬地上,然后弓起腰身,再猛地坐下去,想鲤鱼打挺般利用惯性扛起麦捆。可怎想这样的动作重复失败,我便沮丧地喘着粗气,浑身的无奈!邻居老严也同样复制着我的动作,成功后的他猫着腰,背驮着让我咂舌的大麦捆,快速移动到我面前,伸手拉起我,这时候可以近距离看到他白皙的面孔因为用力涨得通红。这样的小举动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经常想起他并不强壮的身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那时的老严在全庄把农活当作一种非常神圣的职业竭尽全力地侍弄。缺少劳力的他家庄稼收割要么是最早要么是最后一个,但是收割的速度却一直保持着最快的记录。每当晨曦初露人们套上牛开始耕地时,他家地里两、三耱宽的耕地无言地散发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等到七点左右,就歇牛,他骑上自行车一路狂奔,赶到工厂上班。就这样,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家的地是什么时候也一次不落地犁了两、三遍,他务弄庄稼的流程毫不逊色于其他农户。这种恨不得抽一切时间把农活一朝一夕干结束的“半工半农”的状态一直延续到老严退休,他也没有将农村的那种随意装扮和身板模样改变得了。2024年的仲春时节,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老严真的老了。这种断崖式的衰老发生在“五一”节后。相濡以沫的妻子将他一个人留在早已没有庄稼地的县城,他本应享受天伦之乐时,妻子却撒手人寰!由此,他每一根头发都开始散发着凉冰冰的银光,腰杆不再挺拔,笑容显得僵硬了许多。心疼他的孩子无奈地出了一个令她非常后悔的主意,就是闲暇时间让他在我们办公大楼的后面去种菜。这块闲置了很多年的荒地上有蒲公英、大蓟、黄蒿、茵陈、土大黄、野菊花野花野草自由疯长,占据了整个地面;中间斜道是我们贪图捷径踩出来的一条弯弯曲曲的黄土路。老严又一次拿起了镢头、铁锹等农具,熟练地开始重复他的农耕生活。“说不下!根本说不下!”他的女儿望着窗外不停点劳动的老严,看着偶尔柱着锄把展腰的身影,泪眼婆娑地对我说:“我不知道老爸怎么那么犟啊!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钓鱼,我感觉没有任何嗜好,就整天和母亲拉话领孙子。母亲这一走,他呆在家里不出门,这下倒好,都什么年龄了又把干农活当做专业事情干,腰都直不起来了,那农活还没有干够吗?”我建议她可以领老人去外边转转,没想到她又是一通感慨:“每一次外出,他早早准备好水果、水、食品,大包小包,说公交车太挤,出租车又太贵,就几步路,结果走得脚起泡,脸晒烧,等返程回家,还是那几包东西。食品过期也舍不得扔!”一股酸楚涌上我的鼻腔:“孤独比贫穷更可怕!”当我经历过当儿子、当爸爸、当爷爷和姥爷的角色后,才知道有一种品格是刻在骨子里的!窗外被开垦的菜园如“百衲衣”、“鱼鳞图”,基本上都是五十、六十年代,还有七十年代的人在种白菜、黄瓜、刀豆、萝卜、大葱,甚至洋芋、玉米。我看到的老严,是唯一一直坚守在园子里的老人。这里曾经的荒草、石子一概不剩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边角地埂被石头垒得整整齐齐,门类齐全的菜蔬一小块一小块,方方正正,生机勃勃,与其他园子区别明显。我总感觉这不是园子,分明就是一幅画家笔下的田园春卷--大师手下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我驻足在老严的园子旁欣赏他的“杰作”,恍惚穿越到农村生活的那一段时光。此时,他汗津津的脸庞张扬着愉悦:“不累。给你拔点菜,这些都不值钱!”于是,他麻利地顺手拔起一捆羊角葱、几棵萝卜硬塞到我手里。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多少年来品尝过最最富含农村生活的味道的蔬菜!树叶在我的视野中由绿变黄,窗外的老严脊背越来越弯,路边侥幸活下来的一棵棵野菊花倔强地从石头缝隙里探出头,绽放出黄灿灿的花朵。我不禁想起明代李先芳的《义门晓行》:好一个“不知时序晚,野菊有黄花”!可敬可叹的老严,可圈可点的老严!
2024年10月15日于听雨阁上图为微信二维码,下图为公众号二维码。投稿的朋友可以关注微信二维码,通过微信投稿。欢迎关注欢迎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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