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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时日无多那样生活】
董董Mercurio
年龄增长带给我最大的感受之一是熬不了夜了。年轻时精力充沛，寝室同学都睡了我还能在走廊看书。那个年龄通宵看世界杯，接根网线到自修室去，看完后大清早买《体坛周报》和其他一堆报纸，放进书包就去上课，熬夜一天和平时的一天没什么两样。现在即使比赛前小睡一会，第二天精神也明显不如过往，就会想深夜比赛就干脆别看了。
人生不可能在所有领域都“一直向上”，即使是再骄傲的人，也要面对衰老、时间的流逝、还有死亡。有时候体会到这种感受，并不是那么快乐的。但是当我想到这些，我涌现出的依然是积极的情感，我的感受是“对生命的珍惜之情”。生命很短暂，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但理智上的知道，并不等于情感上深刻的意识。我们会珍惜时光，但依然会在无数个不自知的瞬间，大把大把的瞬间，把它挥霍在无意义的事上。我不是指正常的休息，而是真的大把的挥霍。这时候，一些感受，一些看似“消极”的感受，其实蕴含了“积极”的意义——教我们意识到“生命短暂且只有一次”这件事。
今天有读者找我聊天，说从我的文章知道了《汉密尔顿》音乐剧，说后悔怎么才知道啊。我说是啊，我写了不知道多少篇这个主题了，这个剧2016年风靡全球，但我也是2021年才看的，它真的好，绝对的经典，值得一看再看。它的好不只是勾勒出人的奋斗和人性的复杂，而且在很多细节部分，也会触动人心。比如歌词提到汉密尔顿的性格，有一句话反复出现——
How do you write like you’re running out of time?
你怎样像时日无多那样去写？
Write day and night like you’re running out of time?
白天和晚上永不停歇?
Ev’ry day you fight like you’re running out of time
每一天你像时日无多那样战斗，
Like you’re running out of time
仿佛你真的没有时间，
Are you running out of time?
你是否真的没有时间？
这段“像时日无多那样去写”我非常非常触动，非常非常理解。我甚至能体会一样的感受——一切生命的记忆飞驰，感受旋即褪色，往事转眼就像泡泡消失，这时候，去记录，去创造，让它的力量散发出来，记忆留下，这些体验变得深刻，虽然它依然会消失，但它和那种趋于无知无觉的消散已不一样。是什么激发了人对生命的珍惜之情呢？原因有很多种。天生的敏感是一方面。天生的乐观属于一部分人。而汉密尔顿这种情感，在第一幕有个部分提到了，他提到自己出生的加勒比小海岛，周围多数人“在十几岁就死去了”，在剧的下半部分，他因雷诺兹事件被威胁后，Hurricane这一幕他又回顾了早年的情景——整个小岛被淹没，人们都死了，他竟然没有溺死。在这个经历中他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宝贵。然后他坐上一艘开往纽约的船，历史自此改写。
我前几天的文章写到了他的性格缺陷，尤其是雷诺兹事件里，他写小册子，把事情事无巨细的写出来这件疯狂的事——这是音乐剧里一个重头戏。其实类似的事他还干了一次，就是和亚当斯分裂，这是音乐剧里没有着重展现的。从“理性”的角度看，汉密尔顿写“雷诺兹小册子”这件事做的很蠢，愚蠢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但是这部音乐剧的经典就在于它不会“脸谱化”的刻画一个人啊。我理解为什么他这么聪明，但是依然去做理性意义上这么愚蠢的事。因为他对生命的珍惜的情感，不像杰斐逊式的来自“享乐”（包含物质的和智识的），也不像富兰克林这样来自“智识的享乐、自律、自重感”。他对生命的珍惜，有一部分来自“毁灭”。这种毁灭，包括他见证了生命的毁灭，也蔓延到自己身上，偶尔流露出自毁倾向。在他的瞬间意识里，既然生命总是消亡，人生一幕幕永远只是舞台上瞬间的“在场”，那么剖析自己、撕开自己、甚至都不是求利益和认同，只是为了和整个世界沉沦，让那些攻击自己的人看看，那些表面名誉只是过眼云烟，在自己撕开的自毁的赤裸的感受面前，人类计算的智识是如此虚弱。他对毁灭的见证和自毁倾向，激发了生命的热情，也给他带来了令人惋惜的早亡。
我的经历中没有这么沉痛的东西，所以我对生活的珍惜来自热爱，但我能理解他，以及理解这种想法——因为它确确实实极大的激发了他的生命热情，而且真实的改变了世界，甚至帮助了太多太多人。对于“珍惜”，我还是最喜欢乔布斯的话，充满企业家精神的乐观与无畏，那句演讲中的“死亡是生命最好的发明”。死亡更新一切，洗刷一切，清理旧事物，为新的东西开路。更重要的是，人的一切自我折磨、尴尬、困窘、恐惧，在死亡面前，都会烟消云散。想到这里，不仅不会对死亡怀有悲观态度，甚至会觉得它是一种自由。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时间本身蕴含着自由。无数个此刻，有无限想法和无限动力的自由。
董董Mercurio
Apr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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