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笔记(中译)|1880-1881年初的几则笔记

2024-08-19 21:42   丹麦  

编号为N V 4的便笺

【6 = N V 4. Herbst 1880】

6[274] 我们整个有机体已经被仓促的偏爱和厌恶、伪装等等塑形eingeformt):逐渐,真诚也可以逐渐在有机体上形成并深深扎根,其影响如何?目前,我们的有机体仍然是一张由谎言和欺骗构成的动网(ein bewegtes Netz),而它的触手:完全是动物实用性的。真理教育——它是对动物的一种改善,或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对现实的适应吗?——我们的善意、同情,我们的奉献,我们的道德性都建立在同一个由谎言和伪装构成的底基上,就像我们的恶和自私一样!这一点得指出来!这一发现带来的不适,甚至悲剧性的印象,在最初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们所有的本能必须首先变得更加警觉和怀疑,逐渐吸收更多的理性和诚实,变得更加敏锐,越来越会失去让彼此不信任的根据Grund):如此一来,或许最终会产生一种更大的、更为根本的快乐;目前,或许这种快乐只对不诚实者才是可能的弃绝一切Resignation,以及那种对抗争与胜利的英雄乐趣,是我们的唯一的快乐:当我们是认知者时。注意注意注意!我们如何会对根深蒂固的gründlich谎言和伪装作斗争呢?某一权力感(Ein Gefühl der Macht),在我们的智性之发展和运作中释放出的(frei wird)权力感,驱动着我们:它令人大开胃口es macht Appetit)。

6[292] 因为自古以来道德判断就已有判决(是对行为的误解),所以由此形成了道德感moralische Empfindungen、倾向或厌恶Neigungen Abneigungen)。也就是说,这些情感是现实存在的(wirklich)。但是,它们与行为——道德判断错误地对这些行为给出了判决——的现实Wirklichkeit有何关系——在人类这里,最早形成道德判断的行为,都是在动物那里也存在的:因此,这些行为的动机并是被创造出来的。人们误以为,理解了这些行为,道德判断是对它们的目的解释,是知识(Wissenschaft)的某一开端。在给这些行为命名时(比如正当等)人们从不怀疑自己完全理解了它们。苏格拉底首先对此产生了怀疑,他是否理解了这些行为。但是,他并未怀疑,诸如词语对应着某种本质存在(etwas Wesentliches)!

6[297] 思想就如同身体的运动:我必须等待它们是否发生,即使我想要它们,这也要取决于它们是否被运用。在这里,意愿(Wollen)不是对目标的表象活动(Vorstellen),而是以愿望的形式对逻辑形式(思想的矛盾、平行、相似、前提结论等)的表象(Vorstellung)。记忆必须给出内容——在造句时,记忆会试图在单个词语上附上从属的东西,而我们的判断力决定它是否匹配、以及如何匹配。因此,在磕磕绊绊的时刻,脚在尝试许多位置。我们从这些突然就出现的思想-胚胎中做选择:如何从可供使用的词语中将我们的思想孵化在公式里(in Formel)。这一过程中最本质部分是在我们的意识中进行的。我们的特性(Charakter决定,从属的思想本质上是否为与同意的限制(Beschränkung der Zustimmung)相矛盾的思想:每一个思想的产生都是一个道德事件ein moralisches Ereigniß)。——因此,逻辑形式看来是我们的冲动、亲善感、矛盾等等的最普遍表现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从细胞那里开始就没有道德运动了。

6[349] 随着我们用记忆和想象力构建了一个由相同事物组成的世界,主体感也随之生长。在这个自我创造的图像世界(Bilderwelt)中,我们将自己创作(dichten)为一个统一体(Einheit),在变化中的持存者(Bleibende)。但这是一个错误:我们设定了符号,以及将其设为相同的,还将状态设定为状态。

6[418] 我们只认识到所有现实活动着的事物之否定面(die negative Seite),就好比它们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印记(Abdruck)和印象(Eindruck):不是这些事物的本质,而仅仅是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阻碍和限定的本性

6[419] 我们无法以任何其他方式理解他人,除非通过他运用于我们之上的阻碍和限制来理解他,也就是,作为留在我们所是之蜡质(das Wachs unseres Wesens)上的印记。我们只能在变化的某一可能性中认识自己;有些人对我们造不成影响,是因为我们的蜡太硬或太软。我们终究认识到的只是我们的[原文加粗体]结构变动的可能性,仅此而已。

同样,自在之人(Mensch an sich与所有其他的事物相关联:这些事物将其形式加印于他,只要是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内,而他对这些事物一无所知,除非通过它们的形式变化。

6[441] 我们的认识(Erkennen)和感知(Empfinden)就像系统中的一个点(Ein Punkt):就像一只(Ein)眼睛,其视力和视野在慢慢地增长,并囊括更多。现实世界中的没有东西因此而改变,但眼睛的这种持续不断的活动却将一切都置入一种持续不断在增长、在流入的活动中
我们在世界中看到我们的法则,但另一方面,我们只能以从世界到我们的顺序(die Folge dieser Welt auf uns)方式掌握这些法则。出发点是镜子的幻象,我们是活生生的镜像lebendige Spiegelbilder)。

那么,什么是认识呢?它的前提是一个错误的限制,就好像存在着关于感知的测量单位;镜子和触觉器官出现(vorkommen)在哪里,哪里就产生(entstehen)一领域。如果人们撇开这种限制去想,那么认识也一样被撇开了——绝对关系的把握是毫无意义的(Unsinn)。错误也就是知识的基础,是假象。只有通过对诸多假象的比较,才会产生或真性(Wahrscheinlichkeit),也即假象的程度。——同样,语言也是真理(Wahrheiten)之所谓的被笃信的基础:人类和动物首先建立起一个错误的新世界,并不断完善这些错误,如是而发现无数的矛盾,据此可能的错误就减少了,抑或错误得以扩大。真理实际上(eigentlich)只存在于人类所发明erfinden)的事物中,比如数字。人把某些东西放了进去,之后又把它找出来,这就是属人真理的方式(die Art menschlicher Wahrheit)。那么,大多数真理实际上只是否定的[原文加粗]真理,这就是这而不是那个(尽管通常是肯定的表述。)后者是所有认识之进步的源泉。也就是说,世界对我们而言就是关乎限制范围内的错误基本假设的关系总和。光学定律整个是错的,听觉的也是。假设,存在着无数个有感知的点:每个点都有一个j领域,即它对关系的知觉多广、多强,即一个限制和错误的领域。同样,每一种力都有它的领域,即它的作用有多广、有多强,而且只作用于这个和那个,而不作用于其他,这是一个限制领域。对所有这些范围和限制的真正了知(ein eigentliches Wissen)是一种无意义的想法,因为在这里要想的是一种没有多广”“多强”“于这个和那个的感觉:同样,一种没有了限制的力,同时又带着(mit)所有创造了一切关系的限制——那将是一种没有特定bestimmte)力的力,一种无意义胡话(Unsinn)。——那么,力的限制性,以及在这种力与其他力之间不断扩充的关系设定就是认识不是主体对客体:而是其他东西。环绕着我们的、根本不实存的光学幻象,只是预设(Voraussetzung)。认识本质上就是假象

编号为Mp XV 1的活页档案

10 = Mp XV 1b. Frühjahr 1880 bis Frühjahr 1881】

10[E82] 一个没有主体的世界——可否思之?但是,设想一下所有的生命都一次性毁灭了,为什么其他的一切不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运动,不能如同我们现在所看到这般模样存在呢?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它也许会这般存在,而是,我看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设想它。假设颜色是主观的——并没有告诉我们,它们是不能被客观思考的(nicht objektiv zu denken wären)。这样的可能性,即这个世界同其显现给我们的是相似的,并没有因为以下这一点而被排除掉,即我们认识到主观的因素。

撇开主体来思考——也就是表象没有主体的世界——是一个矛盾:无表象的表象(ohne Vorstellung vorstellen)!也许有超级多的主观表象。撇开我们人类来思考——这还有蚂蚁的表象。如果进一步这样撇开所有的生命,只剩下蚂蚁:此在(Dasein)真的(wirklich)取决于它吗?是的,此在的价值取决于有感知的(empfindend)存在。而且对人类来说,存在和有价值的存在往往是同一回事。

10[D83] 人类终究发现的不是世界,而是他们的触觉器官、触觉角及其法则——但它们的存在不已经是实在(Realität)的充分证明吗?我想,镜子证明了事物。

10[D85] 想象思维(das phantasirende Denken)(也有人称之为生产性思维)的最高价值在于思考各种可能性,并运用其感受机制,而这些机制日后可以作为探索现实存在(das wirkliche Sein)的工具。现实存在必须首先通过所有可能的尝试来估摸(errathen),并作为偶然之猎物来被发现。在严谨的研究大业中,所有机制都是首先作为真理本身被确立和运用的。在这方面,诗人和形而上学家仍然是非常有望的;他们寻找可能的世界,并在这里和那里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这同样也是实验站。盲目的动物会不断伸手试图吃东西,从而发现食物(但也更容易灭亡或退化)其他动物则以公认的anerkannt)食物为生。

10[E93] 我们的感官世界并不现实地现成存在(wirklich vorhanden),它自相矛盾:它是感官的骗局。那么感官是什么呢?欺骗的原因必须是真实的(real)。但我们只能通过感官来了解(wissen)感官,而这也就属于骗局的世界。因此是这样的东西在欺骗,这样的东西是我们所不认识的Somit trügt etwas, was wir nicht kennen),而它的第一个骗局就是感官。我们的Vielheit)就属于它:但我们这些骗局的影像(Trugbilder)怎么会知道骗局呢?梦中的影象(Traumbild)怎么会知道自己属于梦境呢?——因此,我们也必须是这样的东西一个在欺骗的东西:也即,我们必须得是真实的,不是作为个体(Individuen),而是作为多之后的一(Einheit hinter den Vielen),而且我们关于世界是骗局的意识必须来自于此,按纯粹的逻辑:我们自身无论如何就是这样。但是,真真切切的真实东西(das Wahre Wahrhafte)怎么会是骗局世界的原因呢?——它一定是需要这个世界的:也许真实者就像艺术家一样饱受折磨,并在愉悦的表象和图像中寻求解脱(Erlösung),这是一种脱离(Abziehung——实在(die Wahrheit)也许就是痛苦Scherz),而假象(Schein)则是一种缓解,变化则是一个严重受苦者——他寻求着更好的处境——的辗转反侧(Sichherumwerfen)。但也许真实者也充满了快乐voller Lust),并像艺术家一样溢出幻想(悲剧的诞生)世界是一种审美现象,是认识主体上的一系列状态:根据因果律的幻象。(Daß)知性的进程(der intellektuelle Prozeß)首先出现在动物界,没有动物也就没有能在此的世界(ohne Thiere keine Welt da sein könnte),而以上,一同在主体自己所演的戏剧里:这是一个幻觉(Wahn)。历史是一种伪装(Vermeintlichkeit——没有更多的了;因果关系,是为了深度做梦(um tief zu träumen)的手段,是为了在错觉上进行自我欺骗的技艺,是艺术欺骗的最精巧的工具。

10[E95] 世界,这个我们所能认识到的世界,就是我们自己的神经活动,仅此而已。

10[F100] 物体(Ding)属性(Eigenschaften)唤起了(erregen)我们的感知Empfindungen),例如,它是灰的,以及(它的)形状(Gestalt),运动方式,尤其是它(指物体)那作为形体和实体的现成存在(Vorhandensein——一切都关联着快与不快的感知(Lust- und Unlustempfindungen),进而是关联着信任、倾向、趋近的欲望或恐惧,等等。同样的事物,由于其不同的属性,既能吸引我们,也能引起我们恐惧。但是,Daß)它的属性会唤起这种感知,这就是判断——而这种判断预设了经验(Erfahrungen),以及在经验中对等同的相信(Glauben an Gleichheit in den Erfahrungen)。但是最后,即便最古老的经验又一次预设了判断,也即对刺激的阐释Auslegung eines Reizes),如此才说刺激要么快乐要么痛苦(entweder lust- oder schmerzvoll)。这种刺激会增强我们的力量,还是会削弱我们的力量?简言之,判断是这样的源头(Quelle),即在此产生了力量还是减弱了力量。——也就是说,事物的影响(Wirkung)最终是愉悦的还是不快的,取决于我们在此是否相信我们的力量会得到支持。然而,这种不能追溯到经验,而必须——源于在此产生的力量感(Kraftgefühl)。人要有了力量感,就会相信力量(Man glaubt an Kraft, wo man das Kraftgefühl hat)。力量感被视为gilt als力量的证明。根据这一证明,刺激感(Reizempfindung)转化为快乐:——也就是说:事物的所有属性实际上(in Wahrheit)都是在我们之内的刺激(Reize in uns),这些刺激部分增强了力量感,部分减弱了力量感:每一事物都是判断的总和(恐惧、希望,有些引来信心,有些则不然)我们现在对物理学的了解越多,这种判断的总和就越少奇想weniger phantastisch)(错误的统纳(Subsumirungen)消失了,例如,所有黑色的东西都是危险的)——最后,我们把握到:事物是在我们之内的唤起之总和(eine Summe von Erregungen in uns):但因为我们不是固定之物(nichts Festes),所以事物也不是固定的总和。而我们越是懂得如何将固定性放入事物之中,——————


杂箱子
在英雄周围一切都变成悲剧;在半神周围一切都变成滑稽剧;在上帝周围一切都变成——什么呢?也许都变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