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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4年4月
”
写小说的王跃文,一直给人以深沉、深情的印象,无论是过去的《国画》《大清相国》,还是新近的《家山》,无论是写宦海浮沉的幽深心境,还是写溆浦绵绵的乡土,想象之中的那个作者,虽不至于苦吟,大约写作时也要正襟危坐,文思要浩渺深远,写到动情处,未免捶胸、掉泪。《走神》则不然。
在这部最新的历史散文集中,王跃文像是换了个人,笔触要轻巧很多,兴之所至,把阅读、写作时冒出的念头,铺展开来。幽默、讽刺,灵气飞溅,显现出蓬蓬勃勃的思辨之趣。
常年以史笔著文的作家,也会累,也会想腾挪下座椅,松一松袖子,走到窗边,听听鸟鸣。《走神》里的篇章,大概就是王跃文从书桌走到窗边时的所想所念吧。
看来,散文是小说的走神,窗台是写作台的走神,讽刺是深情的走神,思想是历史的走神。真正读进去,作者的“走神”之笔,倒让人联想起鲁迅的风神。鲁迅是出了名爱读古书的,总是带着一双现代的眼睛去刺破古人,《故事新编》自不待言,最有名的,是借着“狂人”之口,在古书的字里行间看见“吃人”。
《走神》里的王跃文,也在做着类似的事。这些积攒起来的篇章,是作者遍览史书、杂书时的玄想。
《圣谕广训》《清史稿》一类的“正书”,《清稗类钞》《古今谭概》一类的“杂书”,在作者这里竟然能够参差互见。而作者着眼处,则是一些妙趣的意象、好玩的故事,如西方的权杖和东方的华表,又或者是古代官人的脾气、皇帝们的性情等等。
浩繁的历史,在作者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地摩挲与审视下,也褪去了板正威严之状,变得精巧有趣,可观可触。政治生活里的古人——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寻常百姓,也就不过和今人一样,其实都是一些有着七情六欲和人性弱点的普通人。
近来也在读杨庆祥的批评文章,这位敏锐的批评家说,他对“整体性”这种表述,一直持有深深的怀疑。这倒是很贴合《走神》里王跃文面对古代政治世界时的态度。“正书”里处处皆是“明君贤臣”的表象,而王跃文像个调皮的孩子,抓住一把表象的碎片去把玩,让人一窥其内在的破碎。
在《走神》中,作者多次自谦“资质不及、不求甚解”,做不了学问,只是遍览杂书,“有所会意”即可。不知作者是否有讽刺在里面。其实,今日遍地的文科博士,多是要去做学问的,终日埋头于“正书”之中,却对真的人、真的人性和人生,少有体会。
王跃文曾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对政治世界之中的人性,理解必然更深一层。他在读古代的“正书”时,也便懂得站在语言建构的表象之外,站在“正书”与众多的“杂书”之间的那个位置,去做判断和思考。
在思接千载的神游之中,是真正的现代精神在闪耀。
王跃文的“走神”,并不停留于对古代世界的讽刺上,也并不停留于对文化“碎片”的观察。全书的第三辑,脱离了“书”的桎梏,在文化神游和玄想上走得更远。收录了一些探讨历史议题、文化议题的文章,具有历史哲思的意味。
这些文章写得更为自由、舒畅,酣畅淋漓,从《论语》到尼采,从苏东坡到伏尔泰,从“我”的儿时经历到人类文明史,作者的神思游走于中外古今之间,这本书倒像是作家自己的哲思录。
古今中外的思想者浩瀚如星辰,康德板正,尼采狂痴,马克思尖锐,孔子中和,庄子飘然,老子逸达。今天的作家中,也有爱做思想者的,比如同为湖南作家的韩少功,他的性情是幽默。思想者王跃文亦有自己的特色,在那些畅快的文字中,流露出的,是文人才有的天真烂漫之气。
比如在《我们把肉体放在何处》这一篇中,不仅题目是个问句,而且通篇都是问句。“世世代代困扰着人类的这种灵魂相对肉体的无望挣扎,究竟缘何而起?”“别的动物也同我们一样因为肉体而焦躁不安吗?”
笔者数了一下,整篇文章为了解决对肉身与心灵二分辩证的思索,作者顺着自己的思路,几乎把中外思想史上涉及这一议题的人物都串了一遍,竟在这过程中统共问了四十五个问句。还真的就是“追问”!看来作家实在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率真得如孩童般可爱。
又比如作者探索的议题。关于怎样才能做个君子,关于真正的才子和儒人的世间际遇,关于人们如何面对死亡,关于乱世的英雄,等等。这些议题并非来自书本,而是发乎生命,带着作家的体温,探索的路径,也完全出自作家的兴致。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王跃文在追问之中的真情流露。谈及儒士在世间受冷落,会联想到身边之人。面对乱世的英雄和文化中的英雄崇拜,更是不吝于袒露内心的厌恶。真诚的嬉笑怒骂,显出率直的心性。
我倾心于《走神》这般小说家的哲思,因为它的真情、率直和可爱,因为在思想的追索中流露出的动人的生命力。
原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65期
作者/刘启民 编辑/王雅娜
编 辑 | 龙玮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