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书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写“情书”了。
那是一张从数学习题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仅有一毛钱纸币的二分之一大小。上面用2B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某某某,我想和你做最好的朋友。落款是我的小学同桌,即我的委托人,代价是二十张《孙悟空大战奥特曼》画片。
很快,这张小纸条就被夹进了班里一个女生的语文书里,很快出现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被摆在了我们两位家长的面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情书处女作留给我惨痛的肌肉记忆,不但没能把我的“创作”热情一棒子打死,反而在初中三年迎来了小高潮。保守估计,我的那支“英雄牌”钢笔帮助数以十计的“少年维特”解决了“烦恼”。“润笔”的行情也是风生水起,临毕业的时候,已经从请吃冰棍涨到了去游戏厅免费畅玩“街头霸王”。
儿时练就的童子功,让我在“拯救”深陷异地恋的大学舍友时显得更加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面对女友仪式感极强的每周来信,一封缠绵悱恻、文采斐然的回函成了这位高富帅的紧急需求。当他开出一顿饭换一封情书的高额报酬时,不等我答复,同宿的兄弟们早已举手赞成。谁也没想到,那个远在天边的美女,竟然在无意中改善了大家的伙食。
于是,每个周末当宿舍熄灯之后,就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我就开始和那位“舌尖上的天使”卿卿我我互诉衷肠。许多人半夜上厕所,总能看到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啤酒或可乐,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抬头询问。而站着的高富帅,围在一旁端茶递水打扇驱蚊,忙得不亦乐乎。
其实,“楼道情书”的套路非常简单,无非是先请安,然后进行一周行程、思想汇报,最后表忠心,其中穿插古今中外的诗词歌赋、名人名言、嘉篇警句若干。当时看书比较杂,所以楼道里的写作不可避免地遭受了各种文风的侵蚀。
余秋雨火了,甜言蜜语之中就会充满文化的苦味;温瑞安的小说看多了,家长里短也变得满纸刀光剑影血肉模糊;沉迷于现代诗歌,经济纠纷里也会感慨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有一次鬼使神差地在图书馆借到一本黑格尔的《小逻辑》,高富帅的女友很快就在信里问他:最近你怎么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首战告捷,让我发现了隐藏在甜言蜜语里的无限商机。在舍友不怀好意的大肆鼓吹之下,我的接单量猛增,甚至开始了现金结算。当我以为就要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时,一浪接一浪的互联网大潮直接就把我拍死在了沙滩上。以前那些还在排队等位的老客户,纷纷开始在QQ、MSN、漂流瓶、电子邮件上和姑娘们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就连一直享受VIP待遇的高富帅,也对我推出的各种“大酬宾套餐”无动于衷。
“年头真是改了。”当岩井俊二的《情书》从五元一张的盗版DVD变成爱情电影经典,再也没人绞尽脑汁地书写或者找人代写情书了。等我也坐在电脑屏幕前和女朋友视频聊天时,这才意识到,向别人兜售了那么多肉麻的话,却从没给她写过只言片语。唯一与个人感情有关的文字,已是多年以后那寄往南方的分手信。
原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68期
作者/石上 编辑/宾丝丝
编 辑 | 胡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