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马来西亚,人们会联想到一幅传统和现代并行的画面;吉隆坡在东南亚有着举足轻重的经济地位;现代化的金融体系、殖民时代遗留的痕迹、传统种植业、工业互相依存。马来西亚在香港、新加坡的影响下,也在寻找属于本土及国际当代艺术的一方空间。
这里也是土生土长的槟城人,收藏家、非营利艺术空间Blank Canvas创始人Kwong Yee Leong想要创造的局面:槟城,可以是全球当代艺术在去中心化时代的一处落脚点。Larry's List专访Kwong Yee Leong,他与我们分享促成Palai槟城2024项目的缘起、Blank Canvas的创始经历、以及他“少即是多”的收藏观。
⚫马来西亚藏家、Blank Canvas创始人Kwong Lee Yeong与Ser Serpas作品。致谢Kwong Lee Yeong
从2021年起,由Balice Hertling联手其他画廊启动的Palai项目,每期会选择一处全球建筑遗产旧址来展示国际当代艺术作品。往届在意大利莱切市中心的一座历史庭院中举行。2024年,Balice Hertling携手马来西亚藏家Kwong Yee Leong来到绿植环绕的槟城,在蕴藏着宝贵历史遗产的百年私人宅邸Homestead,开启这次别开生面的Palai槟城艺术之旅。
⚫Homestead是一栋具有新古典主义帕拉迪奥式(Palladio)风格的私人宅邸。
⚫Palai Penang槟城项目展现现场,2024。图片致谢Palai Penang(以下摄影:Lin Ho)
位于槟城老城区的Homestead建于 1919 年,由建筑设计师 James Stark 设计。关于这栋建筑,有一桩妙趣横生的历史轶事,这里最初由一代马华传奇商人林吗栽(Lim Mah Chye)所建为了遮蔽对面其商业对手所在大楼的视野所建。
⚫上世纪中叶,Homestead是马华商人叶祖意(Yeap Chor Ee) 的宅邸。
国际当代艺术的灵晕,照耀进入在一方充满上个世纪南洋华裔生命痕迹的遗址空间,这就是Palai槟城2024。Kwong Yee Leong深知Homstead这栋建筑背后的历史蕴意。林氏晚年财力衰弱,Homestead几经辗转,由1940 年代转为槟城华裔闽商兼慈善家叶祖意(Yeap Chor Ee) 的宅邸。叶氏后人将Homestead捐赠给了马来西亚宏愿开放大学(Wawasan Open University)。凭藉促成Palai槟城,这座建筑经过修缮重新开放,还原这栋私宅中记录的数代马华商人抵抗的光晕,以及历史复现的“在场”。
⚫Palai Penang槟城项目展现现场,2024。图片致谢Palai Penang
⚫修缮后的建筑物保留了大理石砖的色彩和层次,和艺术品形成融合或反差。Palai Penang槟城项目展现现场,2024。图片致谢Palai Penang
即使在矿产资源丰富的马来西亚,像Homestead以奢华的整块黑/白二色大理石打造立柱和地砖的宅邸也首屈一指。在Kwong Yee的努力下,宏愿开放大学也将这栋建筑物开放作为此次Palai槟城项目的展厅使用。Palai槟城力求激发各种对话——这种对话存在于参展画廊展示的当代艺术作品与历史建筑互相构成的氛围中、不同艺术作品之间、国际艺术家与本地艺术家之间、也存在于项目本身和观众之间。
18世纪,槟城最早是英国在远东商业殖民的贸易自由港。19世纪,华裔移民的到来和相对宽松的当地政策催生了一批本地工业。参展的艺术家有意识地缀补这篇文化历史章节中的罅隙。艺术从业者之间这份跨越洲际、随着洋流和潮汐而相聚或暂时分散的友情,是Kwong Yee Leong和Balice Hertling支持艺术的旋律之一。
⚫画廊联合创始人Daniele Balice和Alex Hertling在巴黎+Art Basel艺博会上,2022。
围绕欧洲、亚洲与非洲之间的峡湾地带,Palai槟城项目聚合了来自黎巴嫩、意大利、伊朗、格鲁吉亚等国画廊的艺术家。而新加坡、香港等地的画廊则述说着东南亚地区传统金融及艺术品交易重镇的有效影响,加之来自阿根廷的画廊Isla Flotante,可以说,参展者都受到海洋与岛屿地理文化的影响。而Kwong Yee Leong和Daniele Balice是Palai槟城的灵魂人物。Palai 槟城2024传递的平等而友善的信念,源自他们从业多年,与全世界各地的艺术从业者凝聚的友谊结晶。
⚫Palai Penang槟城项目展现现场,2024。图片致谢Palai Penang
⚫Tsherin Sherpa,《This is not a Rorsch 100 KNOTS》,2022。致谢Loy Gallery,新加坡
据词源学考据,“Palai”一词在意大利南部希腊族群格里科人的阿普利亚方言中意为“宫殿”。它的词源来自拉丁语“palātum” 或 “palate”(上颚),是辨别味觉的器官,含义延伸为品位和判断力的起源。提到“宫殿”,人们立即联想到宏伟的殿宇,但Leong和Balice希望,这座“宫殿”是一个居所、一处家庭空间,Palai项目艺术入室的方式,让人联想到一个人到别人家中作客受到欢迎时那种放松的亲密感觉。
⚫Enzo Cucchi作品。致谢Balice Hertling,巴黎
⚫Ketuta Alexi-Meskhishvili的影像作品。致谢LC Queisser,第比利斯
⚫石榴,《Grandpa》,2024。(上)作品细节,羽毛笔写成的虚构家书。(下)致谢Balice Hertling,巴黎
布展中,艺术家利用各种条件“因地制宜”,创作场域特定的作品。例如,Enzo Cucchi利用镜面反射,在墙壁上创造一条对称的下行/上行通道,利用视觉错位将玻璃上镶嵌的小画和入口处的粉色喷泉置于同一镜面空间下。Ketuta Alexi-Meskhishvili的小幅影像作品恰好置于原装的木质壁板和浅浮雕之间的狭窄区域,房间本身存在的“框架”成为加强视线聚焦的条件。艺术家石榴临窗安置了一张书桌,固定在机动装置上的一支羽毛笔正在由AI拟写一封虚构的家信,那是以艺术家去世的爷爷口吻爷爷写给孙女的叙述,而旁边的观音像和莲花摆件秩序井然地传递出质朴的日常空间感,如下南洋的客家人家中日常所见。客厅中的木椅则是视频装置作品配套的一部分,整个空间令人一下子“放松、惬意”起来。
⚫Palai Penang槟城项目展现现场,2024。致谢Palai Penang
⚫王玉钰,《Haustorium:Partial Dissolution》,2024。致谢Balice Hertling,巴黎
⚫Will Benedict, 《Apologize to the Future (Wolf Eyes Remix)》, 2020。致谢Balice Hertling,巴黎
⚫志韦(Zhi Wei),《Henry》, 2020。致谢Balice Hertling,巴黎
⚫Mariela Scafati,左起:Lisa Tropical perdio las pestanas en la arena(2023);《Interior》(2023);《Vanny》(2019)。致谢Isla Flotante,布宜诺斯艾利斯。
E字形结构的Homestead是一座为漫游者准备的好客之家,沿着铺设绿色涡纹的地毯示意的路线行进,装置、架上绘画、视频等作品组成又分散,作品似乎等待着观众的介入而激活。装置本身就是由木、漆、铜、铁、布等日常的惰性或活性材料组成。平静而日常的表面下潜伏着各种机关,这里包含着作为发生二十世纪马华商人历史的真实场所的能量。
⚫Sasaoka Yuriko,《Gyro》,2018,致谢PhD Group,中国香港
将私人宅邸作为策展空间的初衷,本身还原展示艺术品最早的“沙龙/客厅”语境,而这栋南洋商人筑古建蕴含的故事,两任屋主人(第一代是粤商、第二代是闽商)历经的20世纪历史风雨,以及其后作为校园空间的公共性,又为这篇“建筑——文本”增加了丰富的层次。
Kwong Yee Leong创办的非营利机构Blank Canvas在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作为高级管理咨询职业人士,他的事业轨迹折返于新加坡、香港、上海、巴黎几座城市,他亲历了近20年亚洲当代艺术市场的逐步繁兴和巩固延续。
2020年,由于疫情的阻隔,他回到家乡,也将与当代艺术共生创作作为一种触碰这座城市的新方式,带回看似封闭、与外界阻隔的马来西亚。
⚫艺术家Heman Chong&Renne Staal项目“The Libary of Unread Books”展览现场,2023。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Kwong Yee Leong希望,从“我”出发、从乔治市这座城市出发,Blank Canvas可以成为一块跳板,鼓励艺术家探索和挑战“什么是艺术”和“什么可以成为艺术”这两个简单但变化无穷的问题。除了传统的绘画和雕塑等视觉形式,Blank Canvas还与艺术家一同探索其他媒介,如摄影、表演、装置、声音,甚至心理学或者智力游戏等等。在这里,艺术家可以展示作品、孵化项目、完成驻留、与观众对话等,例如,2023年,香港艺术家杨沛铿从香港、乔治市两座城市作为英属殖民地的历史共通性出发,以“a friendly distance at Blank Canvas”为题完成驻地项目。
⚫杨沛铿(Trevor Yeong)个人项目“a friendly distance at Blank Canvas”展览现场,2023。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三月末的槟城已至旱季与雨季的交界,城市像一面空白的屏幕,而不绝于耳的蝉鸣是背景的白噪音。穿过高大的棕榈科槟榔树,可以看到南洋风格的侨民高屋,将潮湿凝腻的气流隔绝在室外。而质朴的市井风情依然透过时光扑面而来。Larry's List与Kwong Yee交谈,正因为有这些锚定历史中流动故事的从业者、创作者,我们才可以重返这座”Palai”,并想象槟城的艺术未来。
Larry’s List:1999年,当你还在香港工作时刚刚开始踏入收藏。昔日的艺术世界是怎样的?
Kwong Yee Leong:大概12年前,我在第一届Art Basel(那时还叫做Hong Kong Art Fair)遇到Daniele Balice。Balice Hertling画廊当时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时,亚洲市场上流行的还是架上绘画,很少有画廊会呈现这么多观念艺术(Conceptual art)作品。
那时,我的品味正在从传统的架上绘画转向更宽范畴的装置,也开始思考作品背后的观念,Balice Hertling恰好符合我那个时期的品味。后来,我旅居巴黎,跟Daniele成为了好朋友。去年,我邀请Daniele来到槟城,这也是他首次拜访东南亚!
我们一直寻找合作的机会。联想到Palai选择“历史遗址”的概念,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Homestead这栋建筑,而WOU大学同意了我们的建议,让Palai槟城可以成为现实。
Larry's List:和往届Palai相比,Palai槟城项目有什么最大的不同?
Daniele Balice:去年,我首访马来西亚,Kwong Yee带我去参观Homestead,这是一栋非常震撼的建筑物,具有意大利新古典主义时期的风格。Palai槟城甚至比前两届更加“先锋”,来自中国、马来西亚的艺术家的创作能量非常惊人。
Palai槟城项目是以一种有机的方式自发组织成型的。我们的合作中存在着默契和自由的传统,艺术家也自发地根据环境来调整、设计作品。当Willem de Rooiji需要一间房间来实现他的作品时,大家立刻就同意了这个建议。大家彼此之间非常信任,交流非常顺畅。
⚫Willem de Rooiji,《Bouquet X》,2014。致谢Delgosha Gallery,伊朗
Larry’s List:“Palai”在槟城讲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Kwong Yee Leong:从策划项目开始,我、Daniele Balice先生、其他所有人都非常尊重槟城这个充满历史故事的城市。我们对于艺术世界的贡献就是从我们的本土视角出发。
Palai槟城项目也特别囊括几位与Blank Canvas合作的马来西亚本土艺术家。他们所有的作品都是基于场地来计划的。他们就在预先筹备阶段就实地勘察场地(site visit),确定作品的最佳展示方式和制作大小。
⚫符芳俊(Hoo Fan Chon),《Everyday No Parking Sculptures》,2024。致谢Blank Canvas(上)Hoo是Blank Canvas支持的艺术家之一,他搜集全球各地的“禁止停车标志“,这些即兴的快照成为重新组织“台阶”这处公共空间架构的材料。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曾国辉(Chan Kok Hooi),《Grey Cloud and Crescent Moon(after Cattelan’s ‘Comedian’)》,2024。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周盈贞(Okui Lala)的视频装置。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Larry’s List: Palai槟城有一种轻松好客的氛围,而槟城又是你的故乡。这座城市的艺术氛围是怎样的?
Kwong Yee Leong:槟城的艺术氛围更少竞争。这里的艺术市场处在成长期,天然存在一种活力。槟城也是一座轻松而友好的城市。艺术家、藏家和画廊主组成了友好的社群,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毫无压力。
Larry’s List:2022年,你回到乔治市创办了Blank Canvas,这家非营利机构策划的活动也别具创意,你们是如何呈现马来西亚作为当代艺术阵地的可能性的?
Kwong Yee Leong:马来西亚是一个饱受殖民侵占之苦的国家:从十八到二十世纪,受到葡萄牙、英国、荷兰、日本……各种各样的殖民宗主国家文化影响。Palai槟城项目的所有同伴都充分尊重这段历史。
我会觉得,马来西亚之所以处在当代艺术世界中相对“边缘”的位置,可能是我们把双脚浸没在历史之中太久了。而Blank Canvas则希望像撑开一把“雨伞”一样,将各种当代艺术活动收纳、聚拢在这里。例如,我们去年在Blank Canvas组织了一场题为“Backwards Forwards”的展览。槟城的历史积淀非常悠远,但总要有人向未来努力,所以才会提醒大家在“朝后看”的同时也别忘记“朝前看”。无论Blank Canvas还是Palai槟城,我们做任何艺术项目的核心就是考虑观众和艺术家两者,也要呈现作品最好的状态。
⚫“Forwards/Backwards”展览现场。图片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Larry’s List:是否存在一条线索将你的收藏联系在一起?
Kwong Yee Leong:作为一名藏家,我不会刻意追求强烈的“当代性”,而是会问自己一件作品在百年之后是否有相关性(“Be relevant”)。如果一直太强调当下性,那么百年之后再去回首现在收藏的作品,就会很难剖析。当代艺术其实是百年之后的“二十与二十一世纪艺术”。
近两年,我对于材料的探索也愈发敏感。我觉得材料“少”比“多”好,Less is more,行为艺术的材料最简单. 有一位槟城的艺术家说我收藏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当代艺术有一种追求材料性的倾向,在我看来,过于贵重、工艺过于复杂的材料可能反而是一种对于环境的“浪费”(Waste),越是普世的视觉语言,材料就越朴实无华。
我相信材料和地域性关联紧密,或许也跟马来西亚的潮湿的气候有关,艺术品很难保存,变成瞬时、易蚀(ephemeral)的了,我不太信任材料的持久耐腐。艺术家不断地激活(activate)材料,一段时间后,作品消逝,如此往复……
⚫Tarek Atoui, 《The Whispers/Module 7》,2021。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Andrea Buttner,《Untitled(Painted Floor)》,2022。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Haegue Yang,《Blank Rotating Notes》,2012。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Larry’s List:你从事企业和品牌咨询,那么你的收藏是否会和职业背景有一些重叠?
Kwong Yee Leong: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收藏过程。我的本职工作跟商业有关。商业要考虑市场、投资回报比等等……但我的艺术项目会更纯粹、更好玩,我喜欢将二者分开。
⚫Kwong Yee Leong家中的收藏角落,客厅里悬挂着谢德庆的《One Year Performance》(1978-1999),作品记录了艺术家在12年间完成的六场行为艺术活动,每次持续一年。摄影致谢Lin Ho
⚫Kwong Yee Leong家中的收藏角落,天花板上悬挂着Tomas Saraceno的作品《Adamas》(2023),装置可以借助风力制动。摄影致谢Lin Ho
Larry’s List:在Palai槟城之后,你对于“为什么收藏”这个问题是否又有了新的答案?
Kwong Yee Leong:我回到马来西亚后,媒体会问我“Why do I collect? 我为什么收藏?”
其一,我的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转折的点(twist),比如架上绘画可以平铺在地上,再比如一件装置或雕塑会挑战你的感官对于“美”的常规印象。
其二,在一个逐渐去中心化的艺术世界中,我所有的收藏都从“我”出发。“我对什么好奇?” “我想表达什么?” 之后我会邀请一位马来西亚本地策展人和我一起探讨内容。
Blank Canvas是一个基于艺术家、观众之间流动关系网络的项目。当我们团队人手不够时,我们就请别人来帮助,对方都会说“YES"!
⚫Kwong Yee Leong在Blank Canvas “Why Do I Collect"展览现场,槟城,2023。图片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Kwong Yee Leong与他收藏的谢德庆作品,槟城,2023。图片致谢Blank Canvas,槟城
摄影:Lin Ho(Palai Penang现场、Kwong Yee Leong私宅)
撰文:Larry's List
排版:Larry's L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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