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化的在地使命：鼓励文化多样性和城市自然的协奏——专访昆明当代美术馆馆长聂荣庆

2018年，聂荣庆作为联合创始人在滇池湖畔的公园1903成立了昆明当代美术馆。昆明当代美术馆立足的城市——昆明，在东南亚以西、川渝以南，它的出现强调了一个文化空间在地缘政治式的处境和复杂性，以及美术馆在确立亚洲文化认同中的重要性。

而昆明人聂荣庆带领他的美术馆团队，则从与本土相关的艺术资源出发，将土地中包裹着情结与认同、人文文脉与自然地脉层层抽丝剥茧地呈现出来。更独特的是，其展览吸纳当代艺术中重要艺术家的“云南”在地瞬间，挖掘其史料背后鲜为人知的链接。

6月，昆明当代美术馆举办展览“克洛德·维尔拉的回望”，让这位曾经深刻影响云南当代艺术的法国艺术家携30年间创作的作品重返昆明。维尔拉的作品在未绷框的画布、帐篷布、桌布、窗帘和衣服等触手可及的现场纺织物上以无限重复、鲜艳的“海绵”状图案几何阵列展开，艺术家使用印章、印刷、染色、模板印刷甚至日光漂洗的方法处理这些元素，让平面、古板的“画布”这种媒介以激进的方式重组。

正如Marco Scotini在《地缘政治权利之中的当代艺术与策展》中表述的那样：地缘关系可以被看作是一系列现实问题的起点，以描述后两极世界中不同经济体与政治力量所形成的张力与阻力。地缘关系不仅与政治有关，也在全球的视野中与艺术建立联系：在对地缘的重视中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当代艺术不可避免地要将地缘关系的问题意识编纳、吸收进入自身的体系中。

七年前，昆明人聂荣庆与团队决定成立昆明当代美术馆时，就为团队确认了这样的使命：如何让一座美术馆立足于云南的历史脉络和地域风情，连接东南亚的地缘关系，通过客观地梳理云南与中国、乃至国际的当代艺术的互动，呈现艺术在地域性和历史性中的思考和实践？如何使她成为一座在全球性的观照中强调文化多样性和地方性的当代美术馆？昆明当代美术馆交出了这样一份答卷：其持续出现的落脚点就是立足云南文化本位，建构地缘关系中的艺术思考，并将其作为美术馆的展览体系、收藏体系、公教体系。

七年以来，昆明当代美术馆的展览和公教项目直面时代的“解殖”、全球化的艺术流变、并立足于在地区域化叙事的多维度语境，在本土艺术生态的培育中扮演着独一无二的角色。

从2018年开馆至今，美术馆持续地挖掘、探讨西南的文化记忆，期以构成本地叙事逻辑。美术馆和一系列前辈艺术家展开学习与合作，其中包括姚钟华先生：他是最早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云南艺术家之一；来自昭通的摄影师吴家林先生：他用摄影记述云南大山之间的人文风情；原昆明植物研究所的艺术家曾孝濂先生：他将科学博物画发展成为一种有力的艺术形式；以及曾晓峰、唐志冈、马克·吕布、张春旸、马云、于坚、何多苓、水雁飞、杜天荣、杨丽萍、刘建华、李季、罗旭、张晓刚等艺术家。

2023年，由聂荣庆策展的“南行记——肖全镜头里的云南”记述摄影师肖全跨越40年的云南摄影。这些影像用一种随笔的文体，用以描述云南的地理空间、体质外观、生活风俗与文化特色。

紧随其后，2024年新展“1988：刘炜、曾浩、任小林”邀请崔灿灿策展，从三位艺术家1987-1988年在北京、贵阳与昆明故友之间交往的故事开始，让时间作为往事的隐喻，提供了一种艺术交往方式的回忆与向往。

2024年6月28日，时隔25年，昆明当代美术馆携法国艺术家、“载体/ 表面”（Supports/Surfaces）艺术运动的创始人之一克洛德·维尔拉(Claude Viallat)的作品重回这座城市。此次展览由昆明当代美术馆副馆长谢飞（Jeff Crosby）策划。展览标题“克洛德·维尔拉的回望”中的“回望”是对维尔拉1999年在昆明市博物馆举办的中国首次个人展览的呼应。

克洛德·维尔拉将“去灵感化”的思想贯穿其创作生涯，采用各种可得的现成品织物作为“载体”用重复的图形进行持续地创作。“载体 / 表面 ”运动旨在解构绘画和雕塑的本体，进而反抗神圣化的艺术系统。这是对当时法国现代主义的既定秩序的反叛。

1999年，维尔拉作品第一次来到中国、来到昆明，他对于艺术与社会之间的互动方式的激进尝试、对于场域的敏感和驾驭，对当年蓬勃发展的云南当代艺术生态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本场展览“克洛德·维尔拉的回望”通过80余幅作品，呈现维尔拉近三十年的创作方式和风格，并结合1999年展览见证者的回忆录与文献资料，梳理这位来自法国艺术家的创作轨迹，以及一场国际间文化交流所带来的持续影响。

Larry’s List：昆明当代美术馆的成立背景和初衷是什么？

聂荣庆：即便今天昆明的当代艺术生态不如北京、上海活跃，但昆明仍然是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城市。我本人的生活与工作一直与艺术紧密相连，昆明是我的故乡，成立昆明的美术馆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但一座美术馆的发展需要多方面的准备，尤其是共同的理念和支持。我们与合作伙伴经过长时间的讨论，最终达成共识，共同推动当代美术馆的发展。今年已经是当代美术馆成立的第七年，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一些宝贵的经验，也得到了同行的认可和尊重。

Larry’s List：美术馆的展览规划是什么样的？

聂荣庆：我们每年举办4到6个展览，即使在疫情期间也没有间断。我们的展览专业且认真，得到了业界的肯定。我们希望通过展览展示艺术落地昆明的魅力，并与国际艺术界进行交流。

Larry’s List：在你看来，昆明的地缘优势如何影响美术馆的国际化发展？

聂荣庆：昆明当代美术馆自成立以来，就充分认识到并利用了其独特的地缘优势。昆明地处西南边陲，靠近东南亚地区，离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等这些跟中国具有密切合作的国家更近，这其实是天然的国际化通道。

现在的当代艺术进入一种全球的“去中心化”发展的阶段，东南亚的重要性逐渐凸显，云南不仅因其丰富的民族文化和自然景观成为艺术家采风的传统目的地，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连接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艺术文化桥梁。昆明离清迈、河内甚至比离北京、上海更近。尤其是2024-2025年，我们计划将有关东南亚的当代艺术展引入美术馆。过去三年蛰伏期沉淀的很多展览计划，还需要我们一步步完成。

Larry’s List：美术馆的驻地项目对云南乃至中国的当代艺术生态的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

聂荣庆：云南具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如吴冠中先生、袁运生先生等前辈艺术家，曾在这里做大量采风、速写，这些依然启发着当代艺术家的创新实践。

昆明当代美术馆致力深挖这一传统。我们推出了艺术家驻地项目，旨在邀请艺术家深入云南的自然环境和文化中，创作出与云南有着深厚联系的艺术作品，实现艺术与在地文化的深度融合。这其中，对青年艺术家的培养和支持必不可少，比如程新皓的作品通常基于长期的田野调查，并均与他的故乡云南相关。

我们策划了许多与在地文化相关的展览，再比如前年的“蘑菇之语：万物互联的网络”、肖全的摄影展等。无论艺术家来自昆明本土还是其他城市，中国还是海外，我们都鼓励艺术家深入云南，了解当地的文化和生态，与在地文化互动，在一种全新的场域中激发他们的创作意识。美术馆接下来将举办艺术家厉槟源的个展，美术馆与他进行了长达一两年的深入讨论，以确保他的展览不仅仅是展示已有作品，而是能够激发出他对云南这片土地创作灵感。

Larry’s List：昆明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西南城市，艺术家和策展人在策划展览时、对这个城市是否有特别的体会或见解？

聂荣庆：维尔拉的工作室在法国南部，离西班牙很近。他对一些云南的文化习俗传统很感兴趣，而且他能够与之互动，比如，他告诉我们，他观察到昆明附近少数民族彝族的斗牛传统跟西班牙的斗牛传统很相似。他不仅仅是一位法国的大艺术家，他带着一种人类学家的天真来观察云南的风土人情。我们请他吃饭，他还特别要求记录下每一道菜里的食物。

其实，昆明当代美术馆的每一个展览都在持续地解读和回归“在地”，因为它们并非简单的巡回，而是需要与当地的文化和策划紧密结合，展现出与本土对话的深度，而且要深入挖掘与当地环境和文化相关的灵感，创作出真正反映在地特色的作品。

Larry’s List：这也是维尔纳先生时隔25年回到昆明举办个展，我们好奇，他的作品在当时的中国为什么能引起如此之大的共鸣？

聂荣庆：在上个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艺术界经历了一场重要的运动：极简主义、观念艺术开始兴起。这一时期，原本以法国为中心的艺术界开始感受到世界艺术中心逐渐向美国转移的趋势。法国人历来对自己的艺术传统感到自豪，从古代到近现代，他们一直认为自己的艺术是伟大和杰出的。然而，到了60年代到70年代，这种自信开始受到挑战，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上，开始感到迷茫。这种迷茫不仅是当时法国艺术家的感受，八九十年代，站在时代交界口的中国艺术家也有类似的想法。

随着世界的发展和变化，艺术家们需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寻找自己的定位和发展方向。这种适应和探索的过程，对于艺术家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Larry’s List：美术馆在公共教育和知识普及方面有哪些计划？

聂荣庆：我们提出了“学术专业化、知识普及化”的办馆宗旨。通过讲座、导览等方式，我们希望将艺术知识普及给公众。我们认为这在昆明这样的边陲城市尤为重要。

Larry’s List：美术馆在馆藏收藏方面又是围绕什么进行的？

聂荣庆：我们的收藏与美术馆的展览和发展紧密相关。我们与艺术家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尊重他们的创作自由。我们希望通过收藏展示艺术家的作品，推动在地文化的传播。

Larry’s List：昆明当代美术馆未来有哪些展览计划？

聂荣庆：我们计划在今年年底举办厉槟源的展览，并在明年举办丁乙老师的展览。丁乙老师是一位非常认真的艺术家，他为了这次展览多次来到云南寻找创作灵感。

未来，我们希望昆明当代美术馆能够成为昆明乃至全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平台。我们将继续推动国际化当代艺术交流，加强与东南亚艺术界的联系。同时，我们也会加强公共教育和知识普及，让更多的昆明人了解和欣赏当代艺术。

撰文/编辑：ede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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