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艺术收藏者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思考未来的人们将如何描述我们当前所处的时代"。出于这种想法，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间， Wiyu Wahono建立起了一个庞杂的、几乎涵盖所有媒介的艺术品收藏宝库，包括生物艺术、灯光艺术、声音艺术、行为艺术、扫描影像艺术和多媒体装置艺术等。

Wiyu Wahono 在印度尼西亚出生和长大，后来在德国学习和生活了 20 年。在与Larry's List的采访中，他分享了他的收藏如何反映他作为一个“第三文化”小孩的成长背景——即那些在不同于父母的文化的另一个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们。他还告诉我们他在全球各地展示他的艺术收藏的经历，他的艺术品愿望清单，以及他个人对于艺术的阅读与研究的范围是如何不断改变和提升的。

⚫印度尼西亚资深藏家Wiyu Wahono。摄影：Indra Leonardi。图片来自Wiyu Wahono。

⚫Wiyu Wahono的收藏在办公空间，藏品分别由艺术家Jompet Kuswidananto、Jim Allen Abel、Arief Tousiga、Teguh Ostenrik、Heri Dono、Wimo Ambala Bayang创作。摄影：Wowo Wahono.。图片来自Wiyu Wahono。

⚫Wiyu Wahono的办公空间里的艺术品来自艺术家Natasha Abigail、Oomleo、Entang Wiharso、Eko Nugroho、Tromarama、Sandra Skoglund、Ade Artie Tjakra。摄影：Wowo Wahono。图片来自Wiyu Wahono。

⚫Erwin Olaf，《I wish, I am, I will be》。图片来自Wiyu Wahono。

在柏林生活近二十年后，1997年，他搬回印度尼西亚，开始了自己的生意，也逐渐积累起了更多收藏的资本。在世纪交替之际，他前去拜访了一位毕业于柏林艺术大学的印度尼西亚艺术家Teguh Ostenrik，并从他那里买下了一幅画，这是他收藏的第一件作品：一幅描绘戴着面具的男人的忧郁画作。事实上，在八十年代柏林生活时，他就曾经意外遇到过这位艺术家的个展，印象颇深。

艺术穿越时间和地域延续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时至今日，他仍然是这位艺术家忠实的支持者，两人之间结下了诚挚而深厚的友谊。

由于画廊和美术馆资源相对匮乏，私人藏家就成为了印尼当代艺术舞台的中坚力量，通过组织展览和评选奖项等方式，在国内外推广文化交流和艺术展示。

作为东南亚私人藏家群体中备受瞩目的一份子，Wiyu Wahono近年来也成为了雅加达艺术舞台（Art Stage Jakarta）青年收藏家委员会的成员，他也是新加坡艺术博览会（Singapore Art Fair）荣誉赞助人委员会的成员，同时还担任着万隆当代艺术奖（Bandung Contemporary Art Awards）评委会的角色。

⚫Wiyu Wahono在池田亮司（Ryoji Ikeda）的装置作品前。图片来自Wiyu Wahono。

⚫Jompet Juswidananto，《Java》。图片来自Wiyu Wahono。

“zeitgeist”这个德语单词在Wiyu Wahono的采访里反复出现，它指的是一个时代的思维和感觉的方式，或“时代精神”——这是他个人收藏的历程里逐渐清晰显现的脉络。

比起与作品建立情感联系，他更信奉收藏是一次次的“智力挑战”，不仅仅关乎视觉和感受，而更在于把握艺术家想要传达的信息、艺术品创作的背景，以及评估最后呈现出作品是否有着穿透当代社会本质的能力。

他常常用1969年瑞士伯尔尼美术馆那场名为“活在你的脑海里：当态度变成形式”的展览做例子，侃侃而谈Michael Heizer如何破坏了美术馆外的人行街道，Lawrence Weiner如何从墙上取出1平方米的石膏制作了一幅“绘画”……

他解释道：“在现代主义时代，艺术被严格分为‘美术’和‘应用艺术’，不管是平面设计、产品设计、建筑、摄影、工艺，都从属于后者。然而，在当代，这种严格的界限已经不再存在。”

⚫Tromarama，《Ting*》。图片来自Wiyu Wahono。

⚫Ernesto Klar创作的灯光艺术作品安装和展示在Wiyu Wahono的办公空间中。图片来自Wiyu Wahono。

Larry's List：是什么促使你开始收藏艺术品？你收藏的主要动机是什么？

对我来说，艺术收藏的关键时刻发生在我年轻时在欧洲的背包旅行途中。在威尼斯旅行指南中的“必看景点”——佩吉·古根海姆美术馆（Peggy Guggenheim Collection）里面，我站在杰克逊·波洛克的早期绘画前，觉得这些作品令人不悦且丑陋。我想知道为什么这样不吸引人的画作“值得”在如此著名的美术馆展出。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开启了艺术收藏的旅程。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这种收藏方法实际上是在见证时代的变迁之中人的审美经验的变迁。换个角度而言，在如今的印度尼西亚艺术界，很少有人收集新媒体艺术，所以我所收藏的作品将在这样的环境中经受时间的考验，成为未来的新一代人捕捉甚至了解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的重要工具和知识源泉。

Larry's List：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一件艺术品的？它是哪一件？

20 世纪 80 年代初，我参观了位于西柏林的包豪斯设计档案博物馆（Bauhaus Archive Museum of Design），并爱上了匈牙利画家、摄影师莫霍利·纳吉（László Moholy-Nagy）创作于1922和1923年间的一幅画作，标题为《Konstruktion Z1》。那是我第一次受一件艺术品而触动。

⚫László Moholy-Nagy，《Konstruktion Z I》。图片来自网络。

Larry's List：你收藏艺术家的重点是什么？你对新兴艺术家还是知名艺术家更感兴趣？

对我来说，艺术家是新锐还是知名并不特别重要，只要作品能与我的收藏趣味相吻合，与我的收藏脉络相协调，我就会尝试去收藏；但我收藏的大多数艺术家都是较为新兴的艺术家。

Larry's List：为什么你对敢于挑战“传统”束缚的艺术家特别感兴趣？

在上个世纪，艺术被置于严格的界限之下，受到各种定义的限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杜尚和博伊斯等艺术家对“什么是艺术”这一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探索。如今，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各种想法，创作多样的作品，选择任何媒介来进行艺术创作。对我来说，作为一位当代艺术收藏家，这种自由是值得我们共同庆祝的。如果艺术家们可以自由地使用任何媒介来表达他们的思考，那么如果我们仍然局限于传统的创作方法，就显得有些可惜。这也解释了我为什么要收藏生物艺术、灯光艺术、声音艺术、行为艺术、扫描影像艺术、多媒体装置艺术等挑战传统媒介（如绘画、雕塑等）的作品。

⚫Laura Cinti & Howard Boland，《Living Mirror》。图片来自Wiyu Wahono。

Larry's List：你在访问中反复提及“时代精神”一词。在你看来，为什么它对艺术收藏来说很重要？这种精神如何影响了你决定是否收藏一件作品？

一件好的艺术品是一个时代的视觉反映，而每个时代都有其相应的精神。任何艺术品收藏者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要知道未来的人们会如何描述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这种回顾性的观点正是我收藏符合我们时代脉搏的艺术品的原因。

Larry's List：你的多元文化背景，包括在德国生活和接受教育的经历，对你的艺术收藏实践有何影响？你的收藏如何反映了这一点？

诚然，艺术品收藏者收藏的艺术品大都与他们的生活经历直接相关。就我而言，作为一个在不同于我父母的文化中长大的第三文化小孩，我有兴趣探索与身份定义有关的问题。我的父母是来自中国的移民，但我在印度尼西亚出生和长大。之后，我搬到德国生活了20年。这段经历塑造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我在其中的位置和关于我是谁的疑问。关于我身份的问题也影响了我的艺术收藏实践。

随着全球化加速了世界各地的人口流动，“第三文化”小孩已变得司空见惯，他们代表着地球上最大的“流动部落”，并不效忠于任何特定的国家。这一庞大且不断壮大的群体将身份认同问题推向了讨论的中心。处理身份问题的艺术作品对我很有吸引力，这一特点也反映在我的收藏中。

⚫张洹，《Foam 13》。图片来自Wiyu Wahono。

Larry's List：你收藏的第一件和最近一件艺术品是什么？

我收藏的第一件作品是印尼画家、雕塑家Teguh Ostenrik创作于1999年的绘画作品《Kipas Biru》。这件作品描绘了一张戴着面具的人脸。近期收藏的一件作品是印尼艺术家德Deni Ramdani的装置作品，名为《0度》，其特点是一个悬挂着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活鱼，里面的水不断滴在一堆泥土上。

Larry's List：你在哪里展示你的收藏？

我把一部分藏品放在办公室，一部分放在家里。

Larry's List：放在办公室里的作品和家里的作品有什么不同？

在家里展示的作品必须经过我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同意；有时我买的作品被否决了，就不能在家里展示。办公室里的艺术品是我的最爱，我不需要做出任何“妥协”。我对那些既不能愉悦眼睛也不能愉悦心灵的艺术品情有独钟，但当我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时，我不能在家里摆放太“吓人”的艺术品。

⚫Granular-Synthesis，《Modell 5》。摄影：Komfar Sengmueller。图片来自Wiyu Wahono。

Larry's List：在列支敦士登国家美术馆公开展示你的艺术收藏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你还在哪里展出过你的收藏？

有机会在国家美术馆展出我收藏的30件艺术品，我感到非常荣幸，得以与更多的欧洲观众分享收藏当代艺术的喜悦。除此之外，我的部分藏品已经在世界各地展出了大约13次，地点包括印度尼西亚、新加坡、香港、韩国、日本、欧洲和美国。

Larry's List：广泛阅读和研究艺术对你的艺术收藏有何影响？你每天都阅读哪些艺术作品？

大多数收藏家的品位都会随着他们积累的知识而改变，品位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而他们的判断力也会随着阅读更多的书籍而得到提高和完善。阅读有关艺术理论的书籍会为我的收藏实践提供信息。例如，读完一本书后，我会根据不同思想家为我提供的新思路，反思是否需要调整我的艺术收藏实践。我尤其觉得阿瑟·丹托（Arthur Danto）的书对我最有启发。

Larry's List：有没有哪种艺术作品能让你不假思索地买下？

我不是一个冲动的买家，即使看到一件我非常喜欢的艺术品，我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它。这个距离对我分析作品很重要。如果我看到一件非常喜欢的艺术品，我就会把它放在我的愿望清单上。有些作品还在，有些则在进一步考虑后被删除了。

⚫ Agan Harahap，《Black Swan》。图片来自Wiyu Wahono。

Larry's List：如今，你的愿望清单上有哪些作品呢？

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很多次，但我告诉他们这是秘密。但今天，我可以透露一下。Shirin Neshat，《Turbulent》（1998）（我不知道有一天是否还能买到）；何云昌，《一米民主（One Meter Democracy）》（2010）；Hicham Berrada的《Presage Tranche》（2015） 等等。

Larry's List：你被誉为“印尼最具实验性和知识性的收藏家”，对此你有何看法？你还会如何形容作为收藏家的自己？

我的收藏肯定与其他大多数收藏家不同，因为我收藏的都是最前沿的作品。我也喜欢与他人分享我的知识。不过，别人如何看待我，取决于他们自己。我无所谓。

Larry's List：你对年轻的新藏家有什么建议？

去买他们喜欢的第一件艺术品。不要想太多！买下第一件作品后，他们就会感受到成为收藏家的兴奋。之后，通过去当代艺术博物馆、双年展、艺术博览会等，尽可能多地欣赏艺术作品，并阅读当代艺术书籍。

Larry's List：你能介绍三位值得我们关注的印尼艺术家吗？

FX Harsono、Jompet Kuswidananto、Tintin Wulia。

⚫FX Harsono，《The Light of Spirit》（2016）。图片来自网络。

⚫Tintin Wulia，《Liminal Death: Assemblage》（2024）。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