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气温正常了。是气温,不是体温。
出门时从框里抽出一把伞,样子有些脏,非常旧。懒得换,将就用一天吧。
到门外撑起来,雨伞上有字,是一把广告伞。
我愣了愣。这时伞蓬徐徐下滑,遮住了双眼遮住了天,变成短柄伞。哦,原来还坏了。
清楚记得伞的来历,是十年前在杭州,同学给我的,他公司的雨伞。他坚持天一定会下雨,直到我两天后离开杭州,也没有下雨。但是雨伞我带上了。
每次去杭州,都是同学尽地主之谊,我呢,一点不认这种好,还一个劲嘲笑其商人的庸俗和浅薄。
秋天的西湖表现很一般,柳叶绿得太老,荷叶半枯不枯,水色略浑浊。夏天的西湖是明亮的,秋天,却有些灰。与皖南的灰不同,皖南灰扑扑,西湖灰不扑扑。
都是好风景的水乡。
好些年回不了的金湖,亦是水乡好风景,没名气不影响她的美。有一阵年年回,吃龙虾,同学请客,所以吃过很多同学。金湖龙虾在烹饪上保持小龙虾的原味,没有隔壁县的名气,但是更好吃。缺点是贵,有些年龙虾奇贵。
谈吃,谁都不及小海同学,他的朋友圈只发美食小视频,且只在深夜发,美其名曰深夜食堂。没听说食堂也可以虚拟,如果虚拟管用,他应该改名叫上海。
金湖的清炒鸡头米梗子好吃,只要清炒。鸡头米就是芡实,可是“芡实”二字有什么意思啊。哪有“鸡头米”三个字来得活色生香。
白生生的嫩藕白胖胖的菱角,都是清清爽爽的水乡货。
广阔的荷花荡离我读初中的小镇不远。在安静的小镇,住着我初中时的好伙伴。出来小镇即见大圩,大圩上永远伫立的是小叶杨,风一吹,就歌唱。和同学在大圩下的杉树林里游戏,一玩就是一下午。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并没有。只是当年年纪小,我们爱谈天我们爱笑。
一场雨,一把伞,竟扯出这么多事情。
还没有完呢,另有一把印着字的广告伞,是五年前在南京,一位年少时一起画画的伙伴非要我带上的,她坚持天一定会下雨。她的随身包里有创可贴、润喉片一类的东西,是个充满准备的现实感极强的姑娘。她请我吃饭,我却一个劲嘲笑她的现实感。
那些画画的伙伴,分散在很多地方。留在故乡的几个,仍然厮混在一起。他们有个两层楼的工作室,在那里我通常就地取笔墨纸砚地画起来,好像在家一样。隔壁的客厅,大电视一直开着,是喝茶、磕瓜子的流水席。他们总是轻松自在。
这一晃,过去三十年,加上最近漫长的两年多。
好久不去上海了,在上海博物馆闲闲地看看,是一种很大的欢喜。广场上的鸽子白白胖胖,甚至太胖了。博物馆的外观是一只鼎,仿佛是几千年前一场盛大祭礼结束后被遗落在了那里,历经沧桑和繁华。从博物馆出来,去步行街,再去外滩,还可以叫谁谁请喝咖啡了……女儿又要笑话我:你就这点出息。
她不知道,我们这一代人,有没有一点出息都习惯以吃饭这种方式聚一聚,真是这样。当然在付账方面我应该主动些。却又不能太坚持。有一回坚持得坚定了些,同学差一点跟我翻脸。
我曾想花几年时间,去每一个有同学的城市,看同学加观光。
有个上海同学,来常州时常联系我,说,有时间我们就见见啊。然后,没有然后了。我就懂了一个道理——在常州和上海之间没有时间。
那时候真好,朝辞白帝彩云间,烟花三月下扬州,说去就去了。扬州戴老板最忙,一起吃个麦当劳都像是我抢了她的时间,但念在曾是同桌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其实很多同学,早就没有共同语言。
然而在这个已觉春窗春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春风雨来何速惊破春窗春梦绿的春日里,我想念那些庸俗、浅薄、活奔倒,想念一起吃过的饭吹过的牛,虽然当时可能意兴阑珊。又虽然,此时我刷着手机,因为刷手机而颤栗,而怀念那些在庸俗、浅薄的笑话中获得的又庸俗又浅薄的快乐,不经意却看见无数个活奔倒的背影,我的背影。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
我的画
养一点葱好歹能塞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