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和宠物
宠物
2023-07-31 22:05
江苏
第一次是三只小橘猫，毛色油亮，很漂亮。因为项上有圈，起先我默认它们是有主的猫。但是接连几天，都见它们在空地间游荡。有一次甚至围在我脚边，眼巴巴望着我喵喵叫。这分明是来自流浪猫的求助。雨天，全家人都惦记着小猫。掌柜出去扔垃圾时，说，看看小猫。所谓的看看，就是指望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我不知她姓甚名谁，暗地里叫她猫保姆。每天下午她在固定地点喂流浪猫，从不曾拉下，小区物业都知道她一年在猫身上花了多少钱。我猜她不跳广场舞不旅游，因为家中有猫狗们需要照顾。对于小区猫们的来历，通常她都掌握得很清楚。不一会儿，掌柜的回来，说，他正好遇见猫保姆，得知三只猫一只被送养，两只被送去宠物店，都有了着落。猫保姆猜测，大概是谁家的猫一窝生了太多，又送不掉，所以养到两三个月，就丢了。没想到，才过两天，小区里又出现了一只更小的猫，依然是橘猫，小到可以双手捧起。雨天，它淋湿了。小时候，想养猫，我什么都想养，在乡下养什么都容易，只不过给点吃剩下的。房前屋后时常有野猫出没，我就在外边放一只食碗。猫来吃，一边吃一边提防我捉它，吃完就跑。大人们都说猫是养不了家的，谁家有好吃的就去谁家。我确信我家好吃的缺乏，就打消了养猫的念头，也不喜欢猫了——怪不得人们都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物质匮乏，猫和狗的品种也匮乏。后来得知狗也有谁家日子好就去谁家的品种，不由得感慨，却没有感慨的内容，只是感慨：唉！下班回家时，在小区门口，发现小橘猫成为小孩子的玩具。小孩子在逗猫，大人们在逗小孩子。我小时候也被这么逗过，常有大叔在我吃饭时说：哎，你怎么拿一只破碗吃饭，碗底都有洞了。又下雨了。我们窝在家里，讨论养猫的可能性。我们都没养过猫，只有上网查，养小猫要准备什么，怎么养。越看越觉得很麻烦，养女儿我都没这么精细。何况家中很多宣纸和画，为方便都是放在地柜上的，猫爪爪只消一分钟就可以让宣纸灰飞烟灭。一夜过去。白天，问保安小猫在哪儿，保安说放在车篓里睡觉呢，叫我干脆带回去养。我支支吾吾。车篓里，小猫睡觉的样子可怜巴巴。再一夜过去，起床刷牙时，透过窗看见猫保姆在车棚处。我连忙穿戴整齐下楼，到车棚，发现是老朋友夏冰语在和她聊天。夏冰语自从养了一只流浪狗，每天都要被狗拎出门去遛。此时她正牵着狗，而狗正在和那只小橘猫玩。其时发现小橘猫已经得到好的照顾时我已经…你懂的。但是我不忘初心，还是向猫保姆询问了小橘猫的年龄，和如何养育这个年龄的猫猫。猫保姆说很简单啊，巴拉巴拉。我谈了宣纸问题，猫保姆迟疑了一秒钟，说：你可以把小猫养在笼子里，互动的时候放出来。好了，我找到了不养小橘猫的正当理由：不能整天把它关在笼子里，不能因为它是猫就剥夺它的自由。洗菜做饭时，起床的女儿问我还养不养猫。我一五一十向女儿道尽事情经过，和我的心路历程，并告诉她我的猜测：会不会扔猫的人知道我们小区里有好心人会照顾猫？女儿点点头表示附议，然后洗漱，坐到电脑前假装科研。但是她忽然说：语秋（她的闺蜜）说，她导师的狗狗，会跟人握手。刷手机的掌柜的接话头：我小时候养的狗也会，狗很聪明的。掌柜的小时候养过一只黄狗，陪他放鹅，他半瞎的爷爷出门，黄狗能带路。女儿这么一哼，我就回忆起一件事情。在她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她细细讲过我养的一只鸡，如何聪明、乖巧，但是后来我家搬到县城，不能养了，就杀掉……讲到这里，女儿的眼睛里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她抽抽搭搭：这么好的鸡你为什么要杀掉啊。当时我傻了。杀鸡时我心里也不好受，然而养鸡不就是为了下蛋和杀了吃掉吗？这不就是一只鸡的使命吗？当年我所受到的教育，鸡也好狗也好，就是动物。我竟从来不曾思考过，可以不杀这只鸡，直到女儿十岁左右时，才接受了迟来的灵魂拷问。这一次是她的爸爸在接受灵魂拷问。迟疑了一秒钟，掌柜的虚弱地申辩：我没吃。他的确没吃。这件事很久以前他的母亲跟我讲过，是讲当时他的父亲和叔叔宰他的黄狗时，他“哭到则哦”，狗肉端上桌“一口都不肯吃”。掌柜家这一脉，至今性豪（），括弧里是我未能找到的最可精确表达的字（比如爽、迈、横、放、宕这些都不精确），吃狗肉，不仅自己吃，还不断诓骗我女儿吃。这和“碗底有洞”一脉相承。我小时候有没有上过“碗底有洞”的当呢？上过。当大叔叫我“不信你看看碗底”时，我把碗翻过来，一碗饭就这样掉在桌上、地上，大叔因此得到极大的满足，哈哈大笑。上当是有屈辱感的。女儿的拷问对不对？当然对。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和她谈谈，她不能光有学历，对这片土地却这么缺乏了解。以下是我对女儿的谆谆教诲：过去，农村是吃狗肉的。即使今天，在你爸爸的家乡，也是吃狗肉的。在我这一代人的童年时期，乡下人家养的狗，只要养大了，就一定保不住性命。除非关在家里。因为在村和镇上人的眼里，那不是狗，是狗肉，那时人们又很少有肉吃。有个成语叫“偷鸡摸狗”，说明这种现象古来有之。你爷爷把你爸爸养的狗打死，从做父亲这个角度看，肯定不好。但是在乡下，吃自家养的狗很常见。既然是常见的，你爷爷就不会意识到这里边是有问题的。现在你爷爷奶奶也在院子里养几只鸡，我们吃鸡蛋，杀鸡喝鸡汤。这里面有问题吗？ 文明就是采取一些折中的办法，比如避免活杀，比如佛教里说的“三净肉”。这不能抵消我们吃肉的现实，但能避免很多残酷。 你可能不相信，如今还有人打狗和偷狗。几年前我去雕塑家钱伟的工作室玩，他的工作室在乡下，为防止狗被人偷，他把狗拴在长绳上养，这样狗的活动范围稍微、大一些，比关在笼子里好。现在肉有得吃管够吃，但仍然有人打狗吃肉。有些流浪狗，残疾、褴褛，多半是从打狗人的棍棒下死里逃生。人很残忍。我感恩养过的那只叫大黄的鸡，它时时提醒我避免残忍。你要去理解，爸爸的童年是动物时代，和你宠物时代的童年，并不一样。后来，猫也好狗也好，我们就都不谈了。写到这来，距离小橘猫被猫保姆暂时收养已经过去两天了。我看见蓝天上的云，长得像花椰菜。女儿说，那是升起的气泡，气泡里有的是云滴有的是冰晶有的是雨滴。这时候，北京某地的大雨正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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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无关，只是上传几张最近的画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