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情感
2024-04-04 23:40
江苏
那天在超市，看见一捆一捆的香葱乱七八糟地躺在塑料筐里。那塑料筐是甩摊蔬菜的专筐。我在里边拿过两块钱一袋的菜苔、土豆、莴苣、黄瓜、萝卜、胡萝卜等，回家摘掉一半或者削去一半，可以光吃嫩芯，其实也很不错。香葱一块钱一把，实在太多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家里那盒最起码十斤重的鸡蛋，是小姑子送给我家的草鸡蛋。香葱炒鸡蛋，多好。这么多香葱，可以炒好多次鸡蛋。我这样对付香葱：绿叶子一剪刀齐齐剪下，洗净晾干，装进保鲜盒放在冰箱里，随用随取。根部插在盛水的酸奶盒里，放在厨房窗台上。厨房朝北，不见阳光，水培的葱会长出一点，我也就是为了取那么一点绿意。它被我看着看着，就看烂了，之后扔进垃圾桶。这一次我给水培葱换了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它很快长出新叶子，甚至要开花了。不过，浸在水中的部分，看上去还是即将腐烂的样子。这叫什么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像不那么贴切。![]()
百合是前年年底种下的，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天是2022年12月13号，爸爸住进了ICU。爸爸去世后我反复地想，我是不是应该每天进ICU看一下爸爸？那些日子为什么不可以探视爸爸？爸爸去世后我在很多写ICU的文章里都读到，每天是可以进去照顾病人30分钟的。为什么我那时候就不可以？为什么我的爸爸必须没有亲人看望？如果爸爸每天能看见我哪怕十分钟，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为什么我那时候就没有跟医生请求或者哀求：就进去一会会儿。那时候我那么有教养，要我在外边我就在外边。站着，坐着，失魂落魄，不给人添麻烦。我看着百合发芽。我把百合带到爸爸的墓前，告诉他：我觉得这株百合是爸爸的花语。2023年他好能长啊，只长个头，那么瘦，又那么顽强挣扎着长。他的底部的几个结疤上，长出一个个小“果子”，小“果子”出芽，长出小叶子。2024年，百合瘦瘦的主干终于完全枯萎了。我想，爸爸是告诉我，他不能再陪我了。爸爸知道我的悲伤不再像最初那么蚀骨，他放心我了。有一天，我将干瘪的主干剪掉，留下底部长出小叶子的“果子”，浇上水，仍旧放在阳光灿烂处。![]()
喜欢植物长得“野”，不要修剪得那么规整，就旁支溢出地，自由自在地茂盛就好。我的最高成就是收获过一个西瓜，从种子到结果，全程的培育。我一直等爸爸批完高考试卷回来吃瓜，一直等到西瓜熟过了都舍不得摘下。![]()
我现在还会跟女儿说，你公公竟这样（或者那样）对我真的不好，很不好。他对我的限制太多了，如果他不是限制我，而是祝福我，我会不会神气到要上天？这么说的时候，我忘乎所以，忘记爸爸已经不在了。有时候真的恍然觉得爸爸还在，明天我要去带他出去玩。我随意数落爸爸，因为忘记爸爸已经不在，数落爸爸的时候背后总有一层意思，一层大团圆的意思：未来我们会和解。爸爸会在我的照顾下体会到什么是幸福的生活，没有争吵，只有天伦之乐。我有一个充满阳光的客厅，可以供爸爸舒服地喝喝茶刷刷手机。爸爸终于在某一天知道他曾经错了，他终于知道对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
有一天，被我剪掉的百合残株旁，好像一夜之间，长出健壮的植株。植株顶端，是一个苞的形状。就是一个花苞，我敢确定。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开出一朵实实在在的花。君子兰在连续开花数十年后，今年没有开花。去年换盆，大概有过几次我也浇水他也浇水的事情，没有长牢的根烂了。我洗去腐烂部分，剪掉中心发黄的部分叶子，重新种下。现在他努力长新叶，绿油油地从中心部分拔起。君子兰边上是一棵我称做小树苗的木本植物，长得没有主干，所有枝条一律平等。过年时候全部枯萎凋零，女儿担心他不能活了。我很笃定地认为他只是要大换叶，不是那种更迭式的换，而是彻底的全部换新。我说对了。![]()
常常为离去的人抄写心经。可能现在记忆力太差，虽然抄的遍数不少，但是至今不能背诵。我自译过心经，逐字逐句那种，并分析其文学性，虽然并没有任何洞见，但怎么说都是靠自己理解没有人云亦云。心经内容当然好，阅读起来节奏也好。但是，心经的内容并不具备祝福的作用，它更像教人修行、修心，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抄写经书有一层约定俗成的含义，那就是做功德，抄什么经都是做功德。有个好玩的现象：同样一种行为，可以解释为修行修心，也有人会解释为麻痹心灵。人为什么会选择相信采取某些神秘方法能够避祸和做功德？春天的花会开。我养在水里的葱会腐烂。爸爸一去不回。那天许宁说……我看着她手机上打出来的一行行的字就哭了，她说的每句话我都懂，很懂很懂，不能再懂。我想到我跟作为有机体的爸爸最后的告别，棺椁的小窗打开，工作人员让我确认…那不是确认…我扒着看了又看…但最后还是关上了。许宁说她最近发太多（爸爸）了，像祥林嫂，很多朋友开始担心她是不是深陷拔不出来。亲爱的姑娘，如果我不是有如你一般的顾忌，也会一直发关于爸爸的内容。深陷是一种幸福，为什么非要拔出来呢？拔出来都是为了别人，为了别人的目光，为了不让善良的人为我担心。无论如何，今年，我比去年好多了。我和一位好姑娘年老的爸爸聊天。我想去加倍爱这个世界。![]()
宫崎骏把自己放在小孩子的高度，又把自己放进家族、血缘当中。他在风啊水啊一幢老城堡，在鸟啊船啊一幕星空里，在他已经编写过的故事当中。越是年高，怕是越会怀念离去的人，离去的人那么多了，连老婆婆都成为人偶。我多喜欢宫崎骏动画片里的那些老婆婆，随口一说就是“前朝往事”，风啊水啊一幢老城堡，在鸟啊船啊一幕星空里。时间的缓慢是因为我们在用脚走路，一天只能丈量那么远。老了的人，怕越是能回忆起生命的起初，时间那么多，生命那么久，世界对孩子总是网开一面，给一切的幻想和梦想。我也想在一个故事里，和还没有成为我爸爸的人相逢，一起去历险，一起去检视在未来可能出现的元素，一起审视内心的黑暗和矛盾，一起用行动证明我的勇气、信心、善良、爱。在故事的结尾，我的爸爸对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我要去做你的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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