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宪老师是在1989年年底办的《聊斋人物画展》,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个展。“一个聊字写尽了一个古文人的心境和美的需求”“作画的人若能体悟到这一个聊字的奥妙也便就悟得了聊斋里的情味志趣”,引号里的蓝色文字是董欣宾先生为《聊斋人物画展》序言中的话,下文亦然。画聊斋是一种双向选择,他的心里,有一个“聊斋哲学”。这个哲学,除了董欣宾先生所言的聊字的奥妙与聊斋里的情味志趣,还有更重要的。这么说过于抽象,简单化描述成三界,可以帮助观画者理解。《聊斋志异》写了很多狐、鬼,但他们总是化身为人,再与人发生关系。在中国的叙事当中,其实鬼和神,常常法力相当,斗得难分难解。人呢?托着腮帮子看呆吧,没人什么事情。虽然在张老师的画里边最耐看的是线,但实际上他很会用晕染造气氛。鬼化身为人,神仙长得跟人本来就一样大不了额骨头高得离谱一些,所以靠晕染造势区分鬼、人、仙,晕染在张老师的画里边属于气氛组。《聊斋人物画展》之后,我认为出于迷信,张老师在绘画上远离了鬼界,除了画钟馗,钟馗要不捉鬼要不嫁妹。他画起了罗汉和佛,画起了世间胡子头发很拉碴的高人,画起了狐媚到无以言表的美人。他和笔下的人物一起生长、飞升(仙)。但是他摆脱不了自己的,笔下的人,随你画怀素还是牧童,画释迦摩尼达摩或者比丘,出厂设置里的那种东西,就在那儿,“这种心理又似乎是一种专利,没有这种感觉也就无聊了”。我觉得张老师一直也是在寻求“后天传染”,在古人那里广泛涉猎。这种传染有没有效果?我觉得可算一种吃对的补药,或者维他命,他强壮起来。同时绘画特征也有些暧昧不清,不过,他认为自己是清晰的,一直清晰,并且目标明确。强壮的张老师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在《生命的形状》的画展中——可惜画展现场仅展出了《生命的形状》的动植物部分。这些动植物生命的小宇宙,我喜欢《小丑》(原名《闲庭野卉》),喜欢《凌霄》,很小的野草花卉,被放大成280cm×203cm。我没有想过将很小的生命放大是什么样子,没有想到过笔墨世界的《格列佛游记》。张老师用一个小丑营造了神秘的气氛,他想……小丑凌霄
我问过张老师,下次我介绍您的画,要不要像朱建忠先生讲的那样,站在艺术家或者艺术史的角度,来谈谈您的贡献、想改变什么、在哪个层面?张老师答:当今中国社会的画家根本只是夹缝中忍不住要问为什么的存在者。有时候,我甚至产生错觉:一直主流的张老师,有意无意地在边缘化?但是张老师怎么会边缘化或者去追求边缘化呢?不可能的,他不是这一款的艺术家。所有在进行时就成了名的艺术家都不可能边缘化。《生命的形状》画展当中没有展出部分基本都是人物画。他做了努力,比如一部分表现民生多艰的小画,在题跋中特意用很好认的字体表白,这些都是根据民国各时期的照片画的呀。他画红军不怕远征难,红色题材,晕染出雪山草地高原大川,画上密密匝匝的人,那种非常南艺的小人。他画自己的幻境、梦境,他在和青椒时期的自己牵手。与其说 “聊斋哲学”回来了,不如再说一遍“这种心理又似乎是一种专利,没有这种感觉也就无聊了”。即便这样他还觉得力量不够,这三界的交错,这生命观——他终于画出风月宝鉴的剖面图。他画自己,被小爱神环绕,这是他生命的繁花,这时的他非常幽默。他画自己以外的他者,依然是他生命的繁花。我打码了这总可以了吧?画里的花朵有没有佛陀手势的感觉?
张友宪老师用写实的手法做死生一体的描述,用同样写实的手法对自然界做拟人化描述。这些手法都不稀奇,稀奇之处还是在于描绘这一切用的是中国画的书法线条。画面是一种偏理性的描绘,线条是一种偏感性的描绘,二者结合产生奇异的美,这种美很丰富,好似繁花。打码了
好好玩啊
当代艺术基本不再看重造型能力,当代水墨基本不再看重笔墨,所以当代艺术更加容易鱼目混珠。一些艺术家画了极简的鸟,大量当代水墨摘取古画的局部进行极简处理,除去已经被捉住的抄袭作品之外,怎么区分鱼目和珍珠?评论家又往往往抽象和含混里说,显然并不存心帮助观众理解作品。莫兰迪的大部分作品就是画些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画面非常简单,可是从构图到色彩,一看即知这是莫兰迪,独一无二的莫兰迪。所以我说一句得罪人的话:如果做不到像莫兰迪那般让人一看即知,那么你不过是简化(抄袭)了几样古人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独一份的“没有这种感觉也就无聊了”的感觉。张老师的独一份,从聊斋人物画那儿发芽,他大概清楚,发芽生长,遵循自然(“后天传染”),总会到达繁花这一步。层层叠叠的繁花,是艺术家的生活和学习。张老师画了一辈子“传统”,笔墨、意境,然而,西方经典的滋养不知不觉就跑出来,赤裸裸的——他在画面当中明确直接地在做符号般的应用,比如那些著名的雕塑。一层现实世界,一层现实上面的世界,一层现实以下的世界,繁荣昌盛交叉重叠。或者这就是量子世界——我猜量子世界并非科幻作品里那么充满科技,而是生命感的,乃至灵魂感的。我不知道张老师是不是看过穆夏的画,他或许没有看过,很多画家认为穆夏的作品不过是商业画。或者他看过一生受病痛折磨的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的作品?很有可能,但也可能并没有研究过。只是他们的画呈现出一些类似的东西,我只能称之为繁花。我经常玩一些战斗游戏,此类游戏经常设置各种护盾,护盾之下的怪物非常难打,护盾一破,打怪如同切菜。等待有高手来帮忙破盾的时候我会发呆,想象人世间,我们都带有护盾,看上去平滑、干燥、冒着热气,我们常常误以为护盾就是生命的形状。不,那只是假象,生命是护盾里的形状,骸骨的真实叫人感到那么不舒服。然而,鲜花往往盛开于腐烂之上,鲜花与骸骨共生。所谓繁花,都是狐鬼书生,“没有这种感觉也就无聊了”。想多上传一些张老师的画,其实。。。但是。。。算了。。。
最后,下面两幅画,是之前我配的文,就画和文一起了。
陈冲
先生说,边说边指了几张画。这一组是幻象,你觉得呢?陈冲在先生一代人心目中,最先是美、纯洁的象征,后来代表了成功、性感,再后来,随着陈冲出演和导演的更多作品被看见,她的形象愈来愈深厚,她的美、纯洁、性感、成功,是她的才华、奋斗、成长、吸纳、包容的外在体现。这一张湛蓝的画,如海洋和天空一般闪亮、璀璨、宽广、充满希望。肆意舒展的小人儿在游弋飞翔,这些小人儿都是先生的分身,肯定是的。陈冲在一片冷静、优雅的蓝色中,仿佛海洋里升起的维纳斯,但这是俗世的维纳斯,健壮,独立,充满烟火气。她笑,其实笑得很职业,很有距离感。先生留有距离,即便画是他的创造,画是他心灵的幻象,但是描绘心目中的女神,依旧本能地画出距离。画面左上方,似是而非的祥云神鸟,祥瑞在飞扬。任素汐
不过,画中人和演员任素汐蛮像的。任素汐不算太出名,但她身上的文艺气息对观众有一些吸引力。她塑造得最好的角色是《驴得水》中的民国支教女教师张一曼,张一曼是一位不具备传统意义上的贤淑良德的善良、自由的年轻女知识分子。她在性上面非常开放,看上去这是导致她最后疯掉的原因。事实上,当然不是。即使在今天,看起来女性地位提高了,实际上女性依然承担着两个不可思议的“义务”。首先是牺牲的义务,为家庭牺牲事业,为事业牺牲肉体。其次是贞洁的义务,荡妇羞辱依然存在,张一曼的故事就是一个荡妇羞辱的故事。画中女子披头散发,失神、失衡,布袋一样飘起来,无依无靠。谁都不会去帮助一个布袋,没有什么能拯救她。画面的蓝色,明度和纯度都很低,是蓝颜料里调进了很多墨汁,可见蓝色当中的黑色颗粒,就好像夏天的暴雨前、冬天长久的不出太阳。她被这样的世界笼罩。这样焦虑、抑郁、灰心、失衡的幻象,是这个世界的某种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