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在连队接受再教育时，有天清晨，上班钟刚敲过，看到一堆人在连队的食堂门前围观，议论纷纷的，急忙也凑了过去想看个究竟。听见哭声从包围圈传了出来，一个身穿花棉衣黑棉裤，头戴黄棉帽的女人正在那儿哭天喊地，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灰布包袱。指导员闻声从连队办公室走了过来，有人高声说道，指导员来了。人们给指导员闪开了一道缝，他向那女人看去，问：“从哪里来的？连队有亲戚吗？”那女人迅速用棉衣袖口擦了擦鼻涕，哽咽答道：“无依无靠，你给我做个主吧。”指导员紧接着问道：“无依无靠？肚子里的娃儿从哪里来的？”大家这才注意到，她的花棉衣下像有一口锅扣在里面，不细心的人还真看不出她是个大肚子，只当是棉衣棉裤穿得厚，还是指导员细心，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指导员也没办法解决这道难题，团里才刚刚给了指示和指标，解决了一批“五七”班转业军人家属的就业问题。而她，着实让指导员为难了，既不能上班又需要人照顾，在连队还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就业安身都成问题。赶她走，大冬天的不仁道，毕竟她那么大的肚子了，又说自己无依无靠。指导员无奈地冒出了一句四川话：“咋搞个办嘛！”两手插进棉衣袖筒，目光扫向了围观人群。
围观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开，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这女人见状，扔下手中的包袱，趴在上面又开始嚎哭起来。这时连队敲钟的老安，挑着一副空水桶慢慢朝她走了过来，其实他已经在连队的吃水井旁，观望了好一会儿了，他不好意思近前，他平时少言寡语，五十多岁了还一直鳏居。他对指导员低声说道：“她要不嫌弃，就去我家吧，还能腾出个睡觉的地方。”她停止了号啕，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安，有点迟疑又显无奈地说道，“真的？”老安使劲点了点头。指导员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对着老安说道：“办个结婚手续吧，这样领回家不合法。”老安低头道：“那莫子办？”老安是湖北人，据说参加过抗美援朝。指导员说，“你先拿上我开的介绍信，明天给你派个马车，去团部把结婚证领了。”老安顿时涨红了脸，想对指导员说几句感激的话，可怎么也张不开口，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那女人凑近指导员压低声音说道：“先借住他家，结婚证先不领不行吗？”指导员严肃起来，说道：“违法的事情老子不干，老安也不能做。”
这年的春节在二月，“三八”妇女节这天她生了，是个男孩儿。连队的卫生员是个上海女知青，顺利为她接了产，孩子大人平安，满打满算她住进老安家二个月。五一劳动节后，连队开始玉米间苗，本来老安的工作只是敲钟和给连队食堂担水，但现在是农忙时节，连队集中劳力先把玉米苗突击间完，空出六月还要打土块，连队已经有规划地盖起了排排平房，职工不再住地窝子了。自从孩子出生后，老安的脸上也有了光彩，指导员给他承诺，秋后分给他一间新房，有机会把那女人的工作也解决掉，平时不爱说话的老安也开始和人打起了招呼。
盛夏时节，地里飘来了麦香，连队第一茬瓜下来了，老安每次都是一手抱个西瓜，一手抱个甜瓜，喜滋滋地，走路都轻快了起来。算算那娃出生的日子，也该会爬了，但始终没见那女人把娃抱出来过。最焦心的要算是指导员，他不知道那女人对老安到底好还是不好？老安年纪大了，男女之事不好细问。本想做个月老成全了他们，一举三得（捡了个老婆，有了个家，还得了个娃），但也担心如果日子过得不好，老安会受委屈。老安是个本分人，若没有这次机会，可能就孤老终身了。
很快小麦收割完，连队的基建班也已在规划地开始打地基了，老安下班后总要在那里转悠一会儿，基建班老点儿的男人总爱打趣老安，“老安，看好了哪一间房，我们给你在房顶多加点儿料，保证下雨不漏，扫雪不滑，让你两口在屋里安逸。”老安憨憨地笑笑，讪讪地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好似心满意足的样子。就在这天晚饭后，指导员召集连队青年班紧急开会，待大家风风火火来到指导员办公室时，指导员严肃地对大伙说道：“老安老婆不见了，老安说她拿走了自己的全部衣物，唯独留下了娃儿。”大家都很诧异，面面相觑，孩子还不会走路还在吃奶呢，她不会这么狠心吧。指导员接着说道：“兵分四路，赶紧去找，坑坑洼洼的地方要仔细。”
一个星期过去了。连队的人找遍了附近的沟沟壑壑，连排碱大渠都上下找了好几遍，也去了附近的连队打问，没有人见过这女人，指导员只好给团部保卫科报了案。连队召集大会时，指导员说，孩子是无辜的，没娘娃儿可怜，谁家奶娃，谁家就有责任给这娃儿一口，从此这娃就开始吃起了连队的百家奶。
一晃几年过去了，心里老惦记着这娃，这时正逢秋季，阳光高照，连队栽种的白杨叶片金黄，职工都搬进了平房。平房的外墙一律用石灰粉刷得洁白，房前屋后，白墙与杨树，排排林立，蓝天雀舞，秋天是个美丽的季节。听见连队的钟声响了，在那棵挂着一片有厚度的锈迹斑斑生铁片的树干下，老安正举臂一下又一下敲着这象征连队步调一致的钟，钟声浑厚的尾音回旋在了连队各个角落，老安的背有些佝偻了。身边有个小男孩正在玩耍，衣衫整齐，胖乎乎的，想必那一定是老安的儿子了，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向了他们。
本期编辑：天下白
作者简介：段晓燕，出生于1952年，1969年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一直从事医务工作，2008年退休于乌鲁木齐市亚馨大厦。总有话想说，总有一些人和事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于是，便有了这些文字......作品散见国内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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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