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风情】段晓燕||旅途旖旎

文摘 2024-10-15 23:31 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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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初来澳洲，一切新鲜又陌生。有次，在离墨尔本火车站很近的一个咖啡馆落座，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咖啡杯，我惶恐地蹲下身去捡拾地下的碎片时，竟划破了手指。正在不知所措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过来：“HeLLo！”（你好）我连忙抬起头，她快速走了过来，帮我包扎好了伤口，对我微笑着，从此我们成了朋友，只要进城，先进她的咖啡馆。她叫娜塔沙，波兰人，出生在澳洲。咖啡馆是她的营生，门面不大，但离火车站近，生意还算兴隆。一来一往，在这里结识了邱爽，一个美丽、恬静的女孩；还结识了秦海帆，一个来自安徽俊朗的年轻男士；还有一个走出大漠孤烟的沙漠汉子麦买提，颇有点像阿兰·德龙。同是故乡人，何必曾相识，一见如故，故事由此展开。

今天是2022年2月21日，在经历了断断续续封城、宵禁、锁边境262天后，墨尔本终于不再因疫情而封城锁边，而是全面解封放开，人们调侃说“躺平”。难掩兴奋心情，几个朋友邀约，直奔咖啡馆，只见娜塔沙今天浓妆艳抹，早已忙碌在了客流中。而我们这伙人，也已有两年多未曾见面，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大伙儿一拥而入，小屋熠熠生辉，咖啡浓郁的香气令人陶醉。大伙儿碰肘问安，落座后摘下口罩，保持距离，各自露出了久违的灿烂，比手机屏里刷脸动人光彩得多。

咖啡馆里没有喧哗，安静如教堂，偶尔发出吃吃笑声，立马收敛，可以感觉到人们对疫情有着高度敏感的防护意识。娜塔沙端着咖啡盘走了过来，轻声问道：“邱的那个，海帆秦的那个，怎么没来？”语气里充满关切，笑盈盈的。邱爽瞬间收起笑容低下了头，轻声道，“物归原主了。”麦买提惊讶地向她问道：“怎么发现的？”邱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麦买提自言自语道，“早就提醒过你，月亮也有阴暗面，可你并不在意。”其他人都没说话，今天秦海帆也很沉默。

邱爽来自香港，毕业于墨尔本某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她持学生签证滞留了下来，四处打工，一个周末，在雅拉河边皇冠赌场的自助餐厅，与一个西人邂逅。她排队要领取一份带券的鲍鱼，但队伍排得太长，眼看就要到她了，身后却传来吵闹，一个体态臃肿的西人老太，正和一个干瘪老头儿争吵，原来是老头儿加塞了。老太说这不公平，她不依不饶，指责老头没风度。这时，一中年男士，从窗口刚领取了鲍鱼，微笑着把自己的那份鲍鱼递在了老太手中，接过老太手中的券，重新排在了队伍里，这让邱爽有种莫名的感动。餐馆虽拥挤，但人们都已习惯了在这里享用美食的快乐，重要的是每逢周末都有折扣，而鲍鱼是新鲜的肥硕的，味美价廉，包括在餐费里。更令邱爽感动和意外的是，上巴士时手里的充值卡竟没有了声响，正要退却，“滴，滴”两声，随后说道，“我来吧。”带磁性的男低音，正是他。邱爽脸红了，她主动要求互加微信，从此俩人坠入爱河。

恋爱初始的男女，因为体内激情素多巴胺的聚集释放，男女在纵情中看不到烟火里的谋生，也看不到彼此更多的隐秘。倒是新冠疫情的传播，有了让专家给出的后遗症：“脑雾”，邱爽对号入座了。不知不觉小三年过去了，激情退去，生活也开始变得不咸不淡。邱爽曾对他提出想要个孩子，传承血脉，增加生活的乐趣，被他拒绝，问他为什么？他不作答。沉默有时也会使人窒息，何况澳洲有很好的生育政策，孩子出生后就有福利补贴，直到十八岁，同居生子国家法律是认可的。但他们和多数西人一样，打工、租房，过着懒懒散散，没有规划的生活。逐渐邱爽心生厌倦，与他交流也渐少，邱爽陷入抑郁中，而他也少有了往日的激情。

小时候，邱爽家在香港住24层楼，没有电梯，父母打工，大部分时间就剩她和外婆。平时少下楼，但每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外婆一定要让她下楼。楼下街巷挂满灯笼，各式各样，五彩缤纷。邱爽最喜欢船形上面带阁楼的那种，里面有《红楼梦》大观园里的主要小说人物，她喜欢林黛玉。外婆说正月十五是情人节，年轻人要懂得，将来长大要有个好归宿。邱爽牢记外婆的话，憧憬着自己将来的美好生活，她不再想回到那个人多地少的地方。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用爱情方式过婚姻，没有不失败的。”爱情有保鲜期，婚姻更有七年之痒，更何况异地简单的生活，能让人兴奋愉悦，但那都是短暂的享乐。生活里每天发生的事情，很自然地与昨日交织在一起，不过是同一个过程的简单延续而已。何况西方人与东方人在思想观念上有很大差异，东方人固守传统的东西较多，西方人纵情喜欢浪漫。

秦海帆来自安徽，他是由开餐馆的朋友担保来做大厨的，初来墨尔本时22岁，别看他年龄不大，却很老成。端正的五官，一坨绒绒的胡须铺在下颌，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在家乡，他16岁就开始行走江湖，六年后就拿上了二级厨师证书。十里八村谁家有红白喜事请客，若请不到他做大厨，宁可不办。他干活儿手脚麻利，做菜花样多还省材料，他有两道绝活菜，一道叫“霸王别姬”（甲鱼和芦花鸡），专用白事。一道叫“龙凤呈祥”（黄鳝和鸽子），专用喜事，两道配菜味道鲜美，上桌大气，又都是家乡多有的土特产，价格实惠，含有意义。乡亲们都夸他聪明能干，从此声名大噪，方圆几十里地的乡亲都找上门来攀亲，当然也看好他能挣钱。在当地乡村，他也已到了婚娶年龄，可他偏偏不安现状，选择了远走高飞。他的座右铭是：鹰，不飞出去，家就是你的世界，飞出去了，世界就是你的家，人要活得大气。

改革开放以后，山村已拴不住年轻人的心了，出门挣大钱，是年轻人不二选择。秦海帆出国不到一年，却完全变了，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生活氛围，不一样的价值观，使他觉悟到没有文化才是真穷。三年之后，他考取了蒙纳士大学语言类专业，毕业后，和一个在餐馆打工的马来西亚留学生同居了。好景不长，二年后分手，原因是他给不了她永居身份。与她分手那段时间，秦海帆小病一场，别看他在乡里风生水起魅力无穷，但和她却是初恋。他投入了全身心，本想在而立之后与她返乡，不算光宗耀祖，也算淘到了两块金；一块是自己的外国大学学历，一块是娶了一个外国老婆，足以在家乡人面前炫耀了。可事不遂心，他于2021年初查出疑似肠癌，因为受疫情影响，大的公立医院都停止或推后了手术预约，因此也延迟了他的再次复查和确诊，他没有表现出惊慌，而是做着回乡的准备。

这年的圣诞节前夕，她来找他，还带了很多自己手工做的芝麻馅甜点。在秦海帆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愣住了，她的眼神里也露出了惊讶。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疲惫憔悴，有了黑眼圈，脚上穿着他给她买的那双紫色红皮鞋，已经没有光泽了。这让秦海帆心生出许多怜爱，他本想礼节性得上去抱抱她，但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想到她已嫁人，想到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不想在她面前失态。而她眼前的秦海帆，似乎缩水了，两颊深陷，俊俏的剑眉耷拉了下来，颌下那坨胡须不见了，没有了往日的神韵，显老了许多。她望着他开始泪眼婆娑，情不自禁地扑进了他怀里，秦海帆急忙说道：“别这样，一切都好。”他轻轻推开了她，她转过身去，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眶里仍然噙着泪水。他心里难过极了，不断地用双手来回抓揉着自己的头发，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脱离了那男人，但他没有资格挽留她，如果癌症确诊，自己就剩半条命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无奈地看着她黯然走出了房间。

麦买提，2017年自国内某科研单位，来墨尔本做学术访问，两年期满，因新冠疫情而滞留。说来也巧，邱爽男伴的妻，正是工作在麦买提做学术访问的机构里。一天，麦买提进了她的办公室，看到桌上摆放着他和她的亲密照片，有点儿愣神儿，麦买提端详了好一阵子后，很紧张地问道：“你丈夫？好帅。”她笑答：“散克优。”（谢谢）她很优雅，标准的欧洲女人。细腻的白皮肤，长脖颈深眼眶，蓝宝石般的眼仁，弯曲的睫毛比金发还漂亮，迷人的香肩轻抚着丝滑的吊带裙，优雅风情。桌上的照片是他俩在海滩上拍的，着泳装。她的黑色文胸，蕾丝滚边，漂亮性感，他俩的笑容里满是惬意和灿烂，就像春天里的郁金香。

她很快意地告诉麦买提说，这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旅行照，在斐济小岛，他们的孩子也正是在这次浪漫的旅行中上帝赐予的。从她的神态和言谈，根本看不出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正常，麦买提还想问些什么，但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东方人痴迷于西方人的浪漫开放，男人大方迷人似谦谦君子，搂你入怀感觉被融化了似的。而西人女人似迷迭香又似八爪鱼，少有男人不接她们递过来的香唇，一夜情多于相伴情侣，看来他的家庭生活是稳定的，麦买提这么想。

麦买提自从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很不安，他提醒过邱爽，凡事千万不能马虎，要多个心眼，特别是和西人的爱情关系。但生活在西人世界，入乡随俗，她全当耳旁风，她把爱情当成了自己的全部，这可能与她好静不好动的性格和原生家庭有关，她渴望飞出鸟笼，走进更大的天地，追求属于自己的开放世界。她与男伴是在认识我们之前就有的关系，即便是麦买提发现了问题，那也是他人的隐私，说了就等于干涉别人的自由，侵犯人权了。记得有一次，大伙儿一块聚时，麦买提很大方地说，他家乡的朋友建议他找一个西人带回去，他对他们说价值观不同不好相处，相对西人的开放，我们的观念要保守传统。我们婚后对一些行为的约束，西人会以为是侵权，干涉人身自由。而在东方人的意识里，婚姻本就是在保守里蕴含着稳定，不稳定的婚姻，哪有幸福可言。他接着又说道，“邱爽，希望在我回乡之前，能为你的婚礼祝福。”他主动上前拥抱了邱爽，当然，爱情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早就看出麦买提对邱爽有意，他看邱爽时的眼神特专注，有时看得她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向了一边，他才收回目光。他多次谈到，不希望顺从家乡人的风俗，婚姻由长辈做主，娶个漂亮女人就是日子。他一直奉行我的婚姻我做主，所以三十好几还没结婚，他想找自己理想的女人，起码不能落后于这个时代，要能与自己并驾齐驱，平起平坐。

邱爽有她的过人之处，也是麦买提看上她的根本原因。她学的是土木建筑工程，虽然现在学非所用，但经常看到她的电脑里有为还原圆明园旧址的构图，还有为一些乡村民宿设计的图样，这些都让麦买提醉心，也是他爱情之火的燃点。他深信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由是灵魂的氧气，独立是生活的盔甲，价值观不同不能相谋。

麦买提的家乡在大漠深处，从小跟着爷爷学做木匠活儿，用大漠里粗壮的胡杨木，凿出一条小船，划进罗布泊湖深处捕鱼，然后用红柳枝穿过鱼身烤着吃，这是罗布泊人的日常生活，一种原始的宁静。家里的胡杨木碗，弟弟妹妹们从小用的学步车，边角料拼成的小板凳，都出自麦买提手，卯榫，不用一颗钉。爷爷看他聪明，不顾路途遥远，送他到县城上学，随着家乡生活的改变，他的学习环境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他竟考取了省城重点大学。虽然所学专业与自己的爱好相差甚远，但他从没放弃过自己从小的热爱，他认定邱爽就是那个能帮自己圆梦的人，他的梦中情人。

他的家乡有许多民族遗留文化，需要有人挖掘和传承，他需要邱爽的助力。后来他很认真地对邱爽说，我对你不仅是爱情，还有人才引进，为了传承罗布泊人的文化遗产，高引进了你，委屈你低配了我。听完他的话，邱爽灿烂地笑了，她说愿意做个罗布泊人。

疫情期间，我们只在群里发信息，交流各自生活情况，今天才知邱爽和她的男伴散了。散就散了，都是成年人了，说好听点也许你们真心爱过，但任何事物都没有永恒，更何况当今社会的人，已试图走出二人婚姻的桎梏，寻求更多的婚姻外愉悦，以此来调节日益困顿的生活状态，时髦话叫多元生活。它可能更多排除了肉体的内容，倾向于精神灵魂的契合，这也许就是科技带给人们的一种肉体和灵魂的迷茫，人们将要走进或去适应另一种社会空间。但麦买提与邱爽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有共情的底色，有植根于共同理想的事业追求。

二月的墨尔本是夏末，天空湛蓝，云丝高挂，可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离别，难免伤感，好歹朋友一场。秦海帆正在积极购买机票准备回国，他告诉我们说，前些日子，她带着一个孩子来找过他，告诉他她拿到了永居。她嫁的那个男人好赌，天天泡在老虎机里，只靠她挣钱养家，志不同道不合，经家庭法院判决离婚了。只要秦海帆愿意，一切“OK”，凭借她的永居身份，他可以留下来。秦海帆对她说，他回家乡去意已定，不想继续在外漂泊了，我们只能是有缘无分。

看得出秦海帆很难过，今天他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品尝着咖啡。毕竟真心爱过，又是初恋，男人的爱比女人深沉。那种潜藏在心底的压抑和无奈，欲罢不能的感觉，在生活的弯道面前，他没有勇气再重新来一次。没有人能平衡得了感情与现实的纠结，秦海帆没有告诉她自己有病的事儿，每个在外漂泊的人都不容易，从最初的生活追求到走进现实，往往大多时候都事与愿违。所谓你在高山上看风景，山下的人正在欣赏你，可下山比上山更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今天，麦买提的表现有点异样，平时他爱开玩笑，话也多，着装也潮，一年四季皮靴锃亮，见他的人都当他是音乐人，闲暇出门还老爱背个吉他。今天却很矜持，串脸胡也刮干净了，一副庄严的样子，我望着他说道：“有事就说出来，还有我们大家呢。”他连忙道：“我想求婚。”“邱爽！”大伙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他的眼睛直射邱爽，右手抚胸，“嫁给我。”虽然他和她有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地域、风俗差异，但他不顾忌这些向她求婚，还是在她爱情落魄婚姻无着落的时候，大胆表白，坦诚率真，大家都不由得激动起来。麦买提对邱爽说道：“跟我走，我的家乡除了月亮和太阳买不到，其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拿回家。”娜塔沙上前说道：“答应他，邱。你的嫁妆我准备。”她向麦买提抛了一个媚眼，自己竟先涨红了脸。娜塔沙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性格开朗，热情大方，不过四十开外，很有风韵。遗憾的是，这些年来来往往，从未在咖啡馆与她丈夫识面过，别人不说的事儿就是隐私，朋友之间从不打听。

自那天咖啡馆分别后，秦海帆买了高价票辗转回到了久别的家乡，虽然经历了国内的隔离与诸多疫情检测，欣慰的是他已成功手术，有父母伴他左右。而早期肠癌手术，已不再是肚子上挂粪袋，直接走肛门，医疗科技的进步，也在不断地维护着病人的尊严和寿命。麦买提和邱爽也准备近期返乡，他说，要给邱爽一个有父母和众多乡亲祝福的婚礼，要按当地习俗，风风光光娶她进门。他要告诉罗布泊人，这不仅是人才引进，重要的是我们珠联璧合。世界如此大，生命太渺小，他们要在罗布泊怒放、灿烂、辉煌，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祝福他们！

2022年上半年，麦买提和邱爽，秦海帆和我，顺利回到了家乡。岁月会以相同的四季经过每一个人，但每个人却会以不同的方式经历岁月，花开成诗，旅途旖旎，信念为上，写给我的朋友。

本期编辑：天下白

作者简介：段晓燕，出生于1952年，1969年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一直从事医务工作，2008年退休于乌鲁木齐市亚馨大厦。总有话想说，总有一些人和事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于是，便有了这些文字......作品散见国内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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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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