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崔啟建 ||彼岸花(第 二 章)

文摘   2024-10-27 23:30   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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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彼岸花(第 二 章

作者:崔啟建




看到这里,阮梦鸽不禁心惊肉跳,几乎惊呆过去,她努力不去想这些但却挥之不去。待她清醒过来,仿佛看到妈妈的灵魂从她瞪大的眼睛里飘逸出来,绕着自己飞了一圈,似乎在说,我的小鸽子,你一定要考取高中,完成妈妈未竟之事。说完便驾鹤西去,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臂开始冰凉,她的泪水顿时倾盆而下,哭喊着妈妈……妈妈……

哭喊声惊动了四邻,也惊动了卫生员小高,一时间,那间小屋的外面围拢着一大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这个离团部最远的连队里,很多人似乎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悲哀着,叹息着……

可怜啊,她这一辈子真不值得,眼看着丫头就要考高中了,终于等来了可以伸头的时候,却熬到伸腿了……

打从支边来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几乎很少出连队去过团部,一个人就这么守着丫头,守着这空荡荡的黑屋子,谁能想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呀……

她们娘儿俩不容易啊,那个男的到底是谁,从没见到他站出来过,以后这丫头真的不知道该咋过啊……

大家让让,连长来了。卫生员小高将连长请了过来。

连长没进屋,站在门口对着黑屋里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梦鸽说,阮丫头,你出来我们跟你商量一下你妈妈的后事。

母亲的遗体埋在远离连队,靠近黑戈壁的地方,连队去世的人都埋在这乱葬岗子里。一堆混合着砂砾戈壁蛋的褐土就是母亲的坟头,一块光光的木板上用黑毛笔写着母亲的名字。阮梦鸽执意将母亲的坟面朝黑戈壁,好让母亲可以穿越图开沙漠边缘,一直朝着东南方向。母亲离开那里二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回去过,梦鸽想让妈妈在这极其偏远的荒漠之上经常眺望故土。

此时此刻,她站立在母亲的坟头,似乎与母亲一道眺望着那她从未去过的地方。透过眼前漫天弥漫的风沙与远处层层迷雾,冥冥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五十年代初的江城,在靠汉水边那处叫做宝庆码头的一座板皮屋子,看到了她从未谋面的外婆和还是小孩的母亲……

阮梦鸽以为这次一定可以将母亲从未对她说的关于母亲后来的经历和自己的身世看个一清二白来,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天边那团黑云像浓重的黑漆,迅速地铺满了整个天空,遮挡住了东南方向的一切,眼睛里看到的江城宝庆码头的那一切便戛然而止,大脑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了。她感到非常压抑,不禁唏嘘不已,万分遗憾之后,使她没想到,彼岸的妈妈却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分明是她们那个连队二十多年前的模样,一排排干打垒的房屋好像是刚垒起来的一样,里面粉刷过的墙壁上散发出石灰水的气味,一群群年轻人显得那么朝气蓬勃,快乐的歌声从每间屋子里飘散出来,在整个连队上空飘荡。

……来吧!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我们热情地欢迎你,送给你一束沙枣花……

一切显得多么美好。连队的篮球场上,男生们生龙活虎般地跳跃着,奔跑着,妈妈与那帮女生们站在球场周围,扬起青春的脸庞,为场上的男生们使劲鼓掌助威。

一阵黑风刮过,干打垒营房的墙壁开始斑驳,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凄惨。单身宿舍里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年轻人,被体内过剩的荷尔蒙煎熬得一个个像无处发泄的凶猛野兽,他们嚎叫着,唱出没有音符的原始粗犷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身旁,都要回头不停地张望……

他们无聊地谈论着女性,一张张兴奋的脸上闪耀着奇异的光彩。他们互相激励着,蠢蠢欲动地探寻异性酮体,在那未知的世界里得到片刻的满足与安宁,以抚平那些寂寞孤独的心灵。

又一阵黑风掠过,所有单身宿舍里的年轻人几乎都远走高飞跑回江城,留下一间间颓废不堪充满腐臭气味的低矮房屋。妈妈独自一人躺在黑暗的女生宿舍里,她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叹息着,期待着。忽然涌进四五个像连队干部模样的人,围着妈妈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妈妈固执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不让他们那些人靠前……

梦鸽似乎听到妈妈的声音:“这是我生命的继续……”

梦鸽惊奇,惊奇自己的身世是那么难堪,又是那么不明不白,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仍旧不得而知。她更惊奇,惊奇妈妈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执意保护自己未来的小生命,执意生下她的小鸽子,给予了她鲜活的生命。

连队向团部申请了抚恤金,照例是职工半年的工资,这比那些年退职返乡的江城知青三个月的退职金要强一些。梦鸽拿着连队出具的证明,到团部计财股领取到这二三百多块钱,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她想到妈妈艰难地走过她三十多年的人生历程,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好好穿过一件新衣裳,唯独那套绿军装,却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在进疆时带来的小木箱底下。平时极少拿出来,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惜它。

所有这些连同那沉甸甸的三百块钱,就是妈妈留给她的所有遗产。

团部有位负责人找她谈话,说是考虑到她现在孤身一人,没有生活来源,以后的生活成问题,按照政策,年满十六岁的她可以在原连队参加工作,作为试用工跟职工们一样下大田干活,待到年满十八岁就可以转正领取农工一级的工资。并拿出一张表格让她填写。

这时梦鸽想起妈妈临终前似乎对自己说过,一定要争取考取高中,完成妈妈未竟之志。她自己也要圆她自己的梦想,不仅要考高中,今后还要考大学。于是她婉拒了团部的好意,回到团子校。在她心目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不仅向往着人们经常提起的那座师子校所在地,还向往着更加遥远的地方。

团子校希望阮梦鸽能考到师子校去读高中,一来觉得这可怜的姑娘学习成绩很好,不读高中很可惜,二来也是想提高团子校的升学率,争取更多的办学资金。她在团子校最后两个月的宿舍费和伙食费在开学时连同书本杂费一起都交齐了,后面的学习生活不用发愁,愁的是到师子校读三年高中的学费与生活费,仅靠她母亲的抚恤金那三百块钱,再加上妈妈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那点微薄积蓄,不知道够不够。

梦鸽是个有志气的姑娘,她对学校说 ,谢谢老师们的关心和照顾,我一定会考取师子校高中的,如果我那三年的学费与生活费不够的话,我会勤工俭学读完高中,还想考大学。

在一旁听到梦鸽这些话的同学曹晗森,他比梦鸽低一届,平时很注意这位颜质如玉的姑娘,加之她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就对她佩服有加。他刚刚路过校长办公室,听到梦鸽对学校说的那番话,心里非常感动,等到梦鸽出来,他连忙上前说,阮梦鸽同学,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梦鸽以前也能感受到曹晗森对她的注意,听说他妈妈原来也是和妈妈一个连队的,因为嫁给了团部生产股的曹技术员,就调到团部大食堂。这个曹晗森长得虎背熊腰非常结实,面相也挺端正,皮肤白皙,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学习成绩在他们班上也能算得上是前几名,人也比较老实。梦鸽对他谈不上有好感,但也并不讨厌他。

他们来到操场的一角,曹晗森就迫不及待地说,阮梦鸽同学,你知道吗?我爸爸最初是看中你妈妈的,那个时候你妈妈还怀着你,不过外人都看不出来,你妈妈就拒绝了我爸爸。我爸爸不死心,就问为什么。最后你妈妈不得已,觉得怀孕的事迟早会让大家知道的,就给我爸爸说了。但我爸爸还坚持说,他不在乎这,并表示这孩子出生后一定会视为己出,不会歧视他的。即使这样你妈妈还是坚决不答应,还把我妈妈给介绍他。

梦鸽说,你这个故事在我面前讲过多少遍了,还有新的意思没有?这些都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吗?他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吗?

面对梦鸽一连串的逼问,曹晗森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道,我爸爸也不知道呀,他好像觉得当时你妈妈心里还惦记着你生父,似乎认为他终究会想办法将她弄回去的,没想到这么长时间……

梦鸽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道,快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曹晗森嗫嚅地说道,梦鸽,我是想和你,那个……

梦鸽斩钉截铁地说,你还小,根本不可能的事,你想也别想了。

曹晗森望着梦鸽略有愠怒的漂亮脸蛋,心里觉得委屈,想到姐弟恋又咋啦,只要是真正的爱,年龄不是问题。他正要张嘴说话,梦鸽却转身离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处,想喊住她,但一时没那个勇气,张着嘴巴半天也没合拢,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才如梦方醒地走向教室。

时光匆匆,如流水般地冲刷着世上尘埃。又过了几年,阮梦鸽高中毕业,参加完师子校毕业典礼,班主任岳老师将她带到家里说是要为她庆祝一番。岳老师是一九五七年随她老公一起从大城市被下放来到这里的,她说一来到这座鲜花盛开的边陲小城,就喜欢上这里,她说她与老公在这里找到了心灵的归宿。她在岳老师眼中是个品学兼优又懂事又能吃苦的好学生,当岳老师知道她的身世后,就时常关注她,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对待。她注意到这个学生非常节俭,整整三年的时间,星期天跟同学们逛街,别人家的孩子不是烤羊肉就是薄皮包子,吃得满嘴流油,而小梦鸽却从来没有尝过那些美食,中午必定赶回学校在食堂吃饭。每年的暑假,她必然要参加支援附近农场的三夏工作,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勤劳,而是想通过劳动积攒一点钱弥补高中的学业和生活之需。

三年的高中生活,也使梦鸽喜欢上这座充满异国情调的小城市。她想起三年前刚踏进这座飘溢着沙枣花香的城市,犹如走进了梦中的童话世界。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屹立在道路两旁,白杨树下从天山上流淌下来的雪水潺潺从道旁小渠流过,在炎热的夏季给路人带去一阵阵凉爽。路边维吾尔人家的庭院用一道木栅栏围着,上面爬满了蔷薇与紫藤。庭院里葡萄架下种植着很多不知名的鲜花,一朵朵争相开放,绚丽多彩。怪不得人们称这座城市为花城。

小巷里又是一番景象,这里的每条巷道通常都是笔直的,很少蜿蜒曲折。不是很宽的巷子两边,是维吾尔人家的小院落,篱笆墙边沙枣树夹杂其间,花开季节浓郁的沙枣花香就是从这里弥散出来,弥漫着整座城市,花香馥郁,令人嗅之即醉。小小庭院干净整洁,少不了葡萄架沿着土坯房而搭,使整个院落显得清幽无比。

当她即将要考大学离开这座城市,又使她十分留恋,在岳老师的家宴上,梦鸽流露出这种情愫,此时岳老师的爱人师部军垦报的主编燕老师建议她,先别忙着考大学离开这里,你孤身一人,到了大学生活无着落也会影响你的学业,不如就在师部我帮你安排一个工作,站稳脚跟后再争取报考那种带薪委培的大学,也一样圆你大学梦。

梦鸽心里想的却不是工作后那种委培的大学,她认为那种学校选择面太窄。她想考到养育过妈妈的江城,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来自江城那边的力量牵引着她,呼唤着她,回来吧!

她将自己的这种感觉如实地告诉了燕老师,在一旁的岳老师听了非常理解,与燕老师一商量,觉得应该支持小梦鸽的想法。并对她说,如果真的考上江城那边的大学,去了后希望我们保持联系,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如愿以偿地考取了江城大学,踏上了她梦中期盼已久的,养育过妈妈的那块神秘的故土。

梦鸽第一个想找的是妈妈的外公,当年的管家老吴头,她应该称之为曾外公。根据妈妈以前曾经提到过那种如梦境般的印象,她来到当年的宝庆码头,但一切已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原来的板璧屋子大多被二层楼的砖瓦房所代替,眼下看到的是当地的原居民自己盖起来不久的新居。由于还是在旧址上树立起的房屋,街巷显得更为狭窄曲折,里面巷陌纵横,一般人走进去就好像进入迷宫一般。

依稀记得当年那间板璧房,是挨着河边的。她沿着襄河蜿蜒地伸向远处的沿河大道,在拐弯的地方,梦鸽看到了一间破败的板壁房,山墙紧贴着沿河大道,墙边还靠着一排湘杉木,很像当年曾外公带着外婆和妈妈落脚的地方。睹物思人,内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她敲开了这家的门。门开了,一位三十岁模样的妇女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问道,你家找谁?一口纯正的江城土腔让梦鸽觉得她不是湖南老家那边的人,于是她礼貌地问道,这里原来是不是住着一位从湖南来的姓吴的老大爷?

听到这话,从屋里走出一位六十开外的老爷爷,用带有湖南腔的语调说道,哦,你说的好像是他呀,当年他是不是带着一位怀抱孩子的妇女到这里落脚的?

梦鸽心里一阵惊喜,连忙答道,是呀是呀,当年那位妇女是我外婆,那个怀里抱着的小孩是我妈妈。请问那位老爷爷现在在哪?

这位老爷爷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惨了,到了这里不久,你外婆就染疾而亡。后来他们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再后来好像听跟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人说那位老爷子也不在人世,算起来都快四十年了,人哪里能熬得过岁月啊!

梦鸽听到这里,心里凉了半截,可嘴里却说道,谢谢老人家,打扰了你们了,再见!

顿时,梦鸽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孤独感,这才使她体会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周围熙熙攘攘的那些陌生的面孔中,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她开始怀念岳老师,她像妈妈一样在整个高中呵护着她;她怀念那遥远的地方,那边陲小城,那参天白杨,潺潺流水,维吾尔人家的院落,那沙枣花香;还有那荒凉偏僻的兵团农场,那最边远的连队,尽管那里只有连天的戈壁沙漠,荒凉得几近原始,但毕竟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在那贫瘠的土地里长大成人,更是她妈妈安息的地方。

一想到妈妈,妈妈那瘦弱的面孔立即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用那慈祥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说,我的小鸽子,你终于完成了妈妈未竟之志,这是多么了不起啊!想当年一纸盖着该生不予录取的表格,葬送了妈妈求学的前途,继而又葬送了妈妈全部的青春年华,甚至最后葬送了妈妈的宝贵生命。小鸽子,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你在江城不是孤独的,你外婆,你妈妈,还有,还有好多亲人,我们的家族在这里已经生下根,能不能长成枝叶繁茂的大树,就看你了。

如梦如幻的景象被一忽儿徐徐清风吹得无影无踪,妈妈的脸庞不见了,但她感受到周围有一种强烈的气场将她紧紧地包裹住,她明白,那是阮家一脉的气息。她的脚底下,这个叫宝庆码头的地方,有一股力量从地下通过她的脚底板一直上升,上升到她的整个身心。她在心里呼喊道,妈妈给我力量吧!

清醒后她突然记起妈妈刚才在梦境里说的,在这里我并不孤独,还有好多亲人……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天下白









作者简介崔啟建,1950年生人,16岁支边进疆到农四师73团(原高尔基团农场),干过大田农活,当过木匠、泥水匠,做过农场基建的勘测设计工作,1972年调到农四师伊犁糖厂,1987年调回武汉一所高校,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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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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