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歌颂第四师原工建团筑路工人
重走国防公路0603线而作
题记
兵团第四师原工建团(新疆宏远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前身之一)曾经是一支响当当冲锋在前打不烂拖不垮的钢铁筑路部队。国防公路0503线(218国道全长582公里)、国防公路0603线(315省道在乔尔玛与07042线“独库公路”对接全长254公里)、伊昭公路(237省道全长126公里)、察多边防公路(察布查尔县至多浪头边防站全长61公里)、 312国道果子沟段等多条干线公路,就是原工建团在20世纪60初至80年代末用原始筑路工具建成的。这一壮举是新疆筑路史册中浓墨重彩的奋进之笔、不朽的精神丰碑和文化标杆。
记住这段历史就是记住兵团历史的一部分!就是为伊犁经济建设做出不可磨灭贡献的筑路工人歌功颂德,就是怀念那个伟大时代。
50年了,0603线(完成总土石方442.46万立方米)这条兼具阳刚之气和阴柔之美的公路因为有了文化赋能,依然牵动所有建设者和“重走国防公路0603线”的战友们的心。此文记录作者当年在原工建团工四连参加0603线筑路工程近两年劳动中的所见所闻。
一个逼真的人
2024年6月在“重走国防公路0603线”座谈会上,1974年4月参加工作的王建丽同学感慨地说:“1976年下旬在‘124工地’(0603线从尼勒克县城向东124公里),原工建团工四连党支部书记连长陈正保奉调工作,全连职工联名向团党委写信请求继续留在工四连,但毕竟没留住陈连长。那天,陈连长向全连的告别讲话很感人。他对接棒者娄春杰连长和全连职工说:‘工四连的工人太可爱了,我未尽到责任,真的不想现在离开,真的想把工作搞得更好些再交给你……’陈连长的话叫许多工人的眼泪跟着从眼窝里唰唰流出来……”
王建丽同学的话音一落,我站起来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大家,接过话茬向大家讲了那次我给陈连长打电话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我给陈连长打电话,他讲话的声音还像四五十年前那么洪亮有感染力,我很惊讶,不停地夸他,须臾间颠覆了我先前受传统习惯判断一个人年龄的认识,也印证了工四连一位老职工前段时间见过陈连长给我讲的一段话:“陈连长的身体依然健硕,走路还利利索索的;依然能从他锐利的眼神中看出当年的威风。他毕竟八十多岁了。”
旋即,许多模糊不清的往事历历在目清晰起来。
陈连长是江苏人,参军进疆。那时候他三十出头,性格开朗健谈,待人热情平和;讲话洪亮的嗓音,像崩豆子一个字一个字通过声带从胸腔里蹦出来。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利利索索、痛痛快快的人,一连之长的尊严和浑身的军人气味呼呼往外冒。
他最叫人敬佩的是,能拿主意、敢决断敢担当、做事果断。
俗话说,换将如换刀。1975年3月他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施展管理才能的本事,像撒豆成兵。带领全连职工拼命施工,三个月连队逆势突围焕发勃勃生机,扭转数年上缴利润徘徊不前的局面。
1975年9月中旬的一天,工四连在124工地“十一会战”的动员大会上陈连长掷地有声地讲话,如同一位勇敢的指挥家在历史舞台上奏响了新的乐章:“同志们,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带头干!坚持不住?我们工四连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要么累趴在工地,要么坚持干!0603线我们连做不到独一无二,也要数一数二!”
这话多么果断、多么决绝、多么霸气!
另外,陈连长在全连树立了威信、拥有好的人脉,为他在连队做成很多事情的天平增加了砝码。1975年4月的一天傍晚,工四连在“124工地”召开大会,从两个年轻人中无记名投票选出一个人调团汽车队工作。本来去的这个年轻人团劳资部门已基本确定,个人表现也很好,连队按调令放人即可。可是,陈连长力荐两次荣获三等功的青年杨友谊。便发生全连投票以得票多为胜者的罕见场景——杨友谊获超过四分之三的票数……陈连长办事公道不唯上、只唯实的风格和魄力震动了全连。一些没啥家庭背景的年轻人看到了希望,很大程度演化成下死力气干活的直接原因。连领导的威信也大大提升。
那次,陈连长在电话里乐滋滋地对我说:“冯磊啊,我就是一个逼真的人嘛。作为基层领导坚持原则会得罪一些人,但可以得到多数人的心;不敢得罪应该得罪的人,会损害连队多数人的利益;遇到矛盾绕道走、碰到困难往后退,不是我的性格;任由这种情况发展,势必搞坏连队风气,工作也干不好,我就失去大家信任了。”
这段意味深长的话很朴素、平实,力道地回答了“得罪人”与“得人心”的辩证关系。马克·吐温的话仿佛为陈连长量体裁衣:“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到他交谈中使用的形容词中去了解。”
我的话音一落,其他同学都接着发言。
有的说,像陈连长这样的好干部,那时候就不多,现在就更少了。
有的说,陈连长用实际行动诠释榜样的力量最强大!榜样就是旗帜,一个榜样比一百条教诲还管用。
有的说,陈连长给“好干部”这个至高无上的称谓添加了内涵、分量。那时候就会发生这种故事,所以我们怀念那个时代。
那天,同学们相继发言后,我又站起来顿了顿神乐呵呵地大声说,下面我给大家讲一讲陈连长和施工员“吴胖子”发生激烈争吵的故事吧。
0603线都知道工四连开朗随和的30多岁的“吴胖子”。
1975年11月底的一天,浇灌124大桥西侧桥墩(第二层)施工中,我们班用双轮车把一块约二百公斤的石头正从架板上往浆池里投(浇筑大体积混凝土加一定石料,不影响质量还降低成本)。
施工员“吴胖子”见状一声断喝:“这么大的石头会砸坏下一层浇灌的混凝土!”
陈连长在现场笃定地说:“用架板当滑梯把石头放下去!”
“吴胖子”施工员气呼呼地说:“出了问题我不负责!”
接着陈连长表情严肃气呼呼地说:“好,出了问题我负责!”并写下“……浇灌桥墩基础三米以上出了问题我负责!”的字条,气冲冲递给施工员,看都没看施工员一眼,闪身离开。
这时工地上的工人都开始各干各的活去了。
过了一会儿,施工员拿着字条蹲在一旁抹眼泪。
那么,陈连长的字条暗合啥天机呢?原来“三米以上”正是当时浇灌的部分,即与三米以下(第一层)毫无关系。
“吴胖子”施工员可能情绪激动顾不上看字条。可见陈连长处事有张有弛,以其之矛攻其之盾,吃亏都让你吃得口服心服。
陈连长若看到施工员“抹眼泪”,可能像一个老警察打量一个把事情办砸的新警察一样吧!但陈连长守住工程质量关的态度和施工员是一致的。陈连长离开工地时表情严肃地向工地值班排长蒋志俊交代:“‘吴胖子’说得对,你去看着把石头从架板上慢慢滑下去!”
一眨眼快50年了。那天我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请原谅我没隐去吴焕祥的名字,就是为了把这些真实故事最直接地表达出来。
事实上,工四连之所以在0603线承建桥梁工程力拔头筹,正是有了像陈正保(后来任原工建团筑路大队副大队长),吴焕祥(后来任四师建设工程质量安全监督站站长)等这些殚精竭虑干好工作的中坚力量,把这支团队支撑起来。
现实骨感得很
这次,“重走国防公路0603线”的同学们站在唐布拉草原工四连的“124工地”旧址前,那位曾经惹人喜欢长得像中国第一位奥运会跳板跳水的金牌获得者“跳水皇后”高敏的女同学脸上挂着微笑思如泉涌、侃侃而谈:“现在我们走的315省道的路基,就是我们原工建团筑路工人50年前苦修的见证。那时候我们生活的主旋律就是撬石头、抬石头,挖这边的土填那边的沟;姑娘俊俏的脸蛋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干一天活把人累得臭死,下班了摇摇晃晃回连队。
“这都没啥,谁不是尚且弱小就志向远大呢?
“但是,现实骨感得很。理想和现实永远隔着一座大山。就像为吃穿柴米油盐忙于生计绝没有理想中的生活那么美丽圆满。
“比如,有人想家了。想家的念头像瘟疫最先在我们姑娘中蔓延开。那位双眼皮大眼睛见人就微笑的女同学,哭成梨花带雨的样子,夸张地讲,眼泪像流了一脸盆,也触动我和别的姑娘心底深处的柔软,‘羊群效应’般大颗大颗的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一天傍晚,我站在涛声阵阵的喀什河边,看着夕阳划过连队跟前那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余晖停留在一顶顶白色帐篷顶上,清澈的河面一片红一片绿,好看极了。但我哪有心思欣赏这景儿?
“辫梢在指尖上绕来绕去。心灰意冷、茫然四顾的样子,就像一尊突然被风干了的雕像。其实,我并没啥不开心的事,就是闷着头不想说话,心里感到空空的,甚至情绪低落、兴趣减退;一到晚上李白《夜静思》的诗句就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
“哎,自从我看了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被保尔·柯察金饱尝生活的苦难,练就钢铁一般的意志、强烈的爱国主义和对人民的无限忠诚的故事感染,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竟没了。用微笑面对生活吧!就是哭也要躲起来哭,别让别人看到我内心脆弱的样子。《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愧是影响几代中国人的世界名著。
“现在我才明白当时为何发疯地想家,一写信‘爸爸妈妈我想你们’就触及情深处、泪如泉涌流呢?只怪我太年轻、幼稚、单纯。什么‘美轮美奂的未来之景’,什么‘美好的清晨叫醒希望的黎明’都是泛泛说辞。原以为尽善尽美‘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只是原以为。”
女同学的话音一落,一位男同学接过话茬说:“高官巨贾也有脆弱时,何况花季女孩?但繁重的劳动毕竟没有侵袭她们的意志。这也说明,人遇见困难常常以为自己顶不住的时候,并不是最后时刻,而是人的精神先溃败了,只要内心强大就能挺过去。这段难忘的筑路时光在诗人眼里就是顿挫激昂的诗,在作家笔下就是催人流泪的戏。
“但吐槽地说,这些‘诗人’‘作家’都是不生孩子不知肚子痛的坏蛋。如同烟厂在烟盒注明‘吸烟有害健康’的意味。说,金灿灿的麦田波浪翻滚沁人肺腑。谁喜欢在烈日下的麦田里干活?采茶姑娘绝对没电影《刘三姐》那么浪漫,腰疼着吶!汗留着呐!
“然而,0603线筑路工人在那个精彩纷呈的时代,战天斗地的闪光点,就要靠文人拿起如椽的大笔写出来,传颂后人。”
道德感与自身利益
泛泛地说,当年0603线筑路工程连队的年轻人不怕吃苦下死力气干活,主要缘于时代的“道德感”(比如获得众人好评的责任感、荣誉感的心理体验)与“自身利益”(比如找机会尽快离开连队干一个理想工作)。即便,那时候口号标语满天飞,并不像现在许多人带着“一箱子面具”走天涯。但那时候某个年轻工人激情豪迈地说“扎根连队一辈子!”别人真信吗?不信。若从某个干部嘴里说出来,就更不信了。就像吃饱的人对饿着的人说“不要怕饿肚子”。任何时候不想改变繁重体力劳动的人并不存在。除非有啥特殊想法。
那时候,连队的年轻人看上去简单率性也憨厚老实,但也会用社会学看问题世故圆滑打着小算盘。包括我也是带着改变生活环境的渴望,变成情绪高涨卖死力气干重活的理由。宛如现在的高考生穿越一册册神态各异的书,就是为了上一所理想大学一样。
比如工四连,和我一起工作的中学同学周折、李先明都是职工子女,因表现突出在连队劳动才一年多一点,就被连队推荐到团医院和伊犁地区运输公司工作,震动了全连。
多年后,李先明乐滋滋地对我说:“我调动工作从‘124’工地回到拜什墩,我爸爸把调令拿在手里一脸喜色激动地说:‘现在我吃了定心丸了!’我妈妈眼眶里盈满了眼泪喃喃地说:‘真的,是真的!’。我忽然感到,父母的期望就是我一辈子好好工作和生活的动力。”
周折从“焦炭沟工地”离开连队那天,许多工友在老解放卡车旁话别,颇有白居易的诗句“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的意味。
不过,话别归话别,送别归送别,现实归现实。我看有个工友一直不说话,周折坐的老解放卡车开走了他还愣愣地站着不动。
那么,这位工友在思考啥呢?
从他脸上不易察觉的表情我肤浅而偏颇地认为,他看别人风风光光地离开连队,心里五味杂陈的感受肯定如同一团麻凌乱地缠绕。
因为,人都是利己主义的自私的。此时此刻这位工友心里是不是像某个人一直沉浸在自己生活圈子里猛然发现别人都各得其所,只剩下自己不得其所的不安?是不是像看尽人世冷暖的负面人生观在心里划来划去甚至翻腾嫉妒恨?是不是像现在的家长看见自己的孩子整天琢磨非官方圈定的知识忧心忡忡地觉得前途堪忧?可能都有一点。而更多的工友,或许都默默提醒自己:好好干!忍一忍等一等,难过难受会过去;不能把自己的青春耽误了,不能把自己的事业耽误了,不能把自己的婚姻耽误了;我的理想会实现,我的高光时刻还在后面……谁不是一路曲折却不惧前行、不忘初衷!?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不爱自己的连队,而是人固有的志向和责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宛如孩子长大总要离开父母的道理。
所以说,那时候的年轻人(包括0603线筑路工人)是最不寻常、最乐观的一代人。保持对生活的爱和热忱,把每一天过得热气腾腾很有仪式感,好像菜谱都能念成诗。
他们经历了各种磨难,也推动了时代变化。
比如,改革开放艰难起步的时候,为这代风华正茂的人创造了机遇和条件;改革开放也得益于这代最勤奋最坚韧最乐观的人。
物换星移,从前大部分年轻人渴望改变人生的门槛首先是摆脱繁重的劳动环境;现在大部分年轻人渴望改变人生的门槛首先是上个好大学。虽然,两个时代的年轻人“自身利益”的门槛、过程和细节迥然相异。但“道德感”的心理体验和为实现“自身利益”追求进步不甘落后,演化成考验定力的比赛的思想境界是一致的。
上一代不怕吃苦的年轻人值得我们敬佩!
下一代面向未来的年轻人值得我们骄傲!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天下白
作者简介:冯磊,男,汉族,1957年4月在伊犁新源县第四师71团出生,在伊宁县拜什墩第四师原工建团长大。做过卡车司机、共青团、司法、旅游、国际商务等工作。出版散文集《流淌的岁月》、纪实文集《我到底看见啥了》。2013年加入兵团作家协会,2015年加入新疆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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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