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一枝秋海棠
作者：陈永新
我不相信意外，身边发生的一切是上苍的安排。
中秋节前5天的上午，阳光明媚，我陪夫人去可克达拉市人民政府某部门盖钢印，盖49位老艺术家庆兵团成立70周年书法作品、绘画作品入选大型展的入选钢印。进政府大门有些程序有些浪费时间，夫人将49份入选证留传达室，我俩款款步入与政府大院仅隔一条马路的休闲公园。公园安静、大气、空气新鲜，林木精神抖擞，花草干净利索，路径洒脱通幽，三两只喜鹊在树与树的枝条上，从容地荡着秋千。
夫人领导，咱们在这靠背椅上坐会吧？
为什么坐？散步观景，国家发着退休工资，这是多么奢侈的享受，不懂生活。
不与夫人舌战，家庭不会发生无谓的烦恼。因为头发长见识短的她们的大脑字典里永远存有小事必胜的机关枪子弹。
在公园转悠近20分钟，突然发现前方有一造型雅致的橙黄色小屋，近前看是洗手间。夫人进洗手间，我拿上她的紫伞黑包红色风衣在外面的树下等候。猛一侧身，我蓦然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一溜五六棵海棠树，树树红彤彤鲜亮亮拇指般的秋海棠繁星似垂挂，片片层层绿叶点缀其间，无意争秋。一抬手撷一枚红果送入嘴中，咂吧咂吧，一股清凉的甜液渗入食道。海棠树，这里人们不稀罕，从伊宁市山东路东头至可克达拉市紫沁公园，这20余公里八车道公路两侧，满眼都是各种姿态的观景树、山楂树、海棠树。可克达拉市数十处住宅区、别墅区内可见海棠树，甚至有些一楼的宅院内也有一两棵海棠树。海棠树是新兴小城可克达拉市排名前三的树种。常言道屡见不鲜，审美疲劳，此时此刻此地见到这几棵秋海棠不新奇不激动不忘情。然而第六感官支配我，两只眼钉子似的在这几株海棠树上，痴痴地忘情地向树身投去挚爱的柔光，以至于夫人步至身侧毫无觉察。
看见了什么？这么痴情。
这儿的海棠树太美了，胜过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海棠果甜吗？
你尝尝是不是小时候的原汁原味。
嗯，味道好极了。走吧，钢印应该盖好了。
我想把那枝海棠折下来。
哪一枝？
看，那像一长串红玛瑙那枝。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到处是园林工人。
那像一长串红玛瑙的那枝秋海棠，沾了胶水似贴在脑门上挥之不去。得不到大自然这般美好的馈赠，酒味淡肉味寡难入眠，树枝是死的，人是活的，傍晚时分园内人稀，偷。
皇天暗助有心人，下午夫人的侄女冰清开着小车来我家送中秋月饼，留她在家吃晚饭时，我的一句话让她吃了一惊；饭后冰清开上车，我们共同去干一件“坏事”……
夜色弥漫，在三个手机灯光的帮助下，我们找到白天心仪的那枝秋海棠，一人照明，一人攀枝，一人则用大剪刀剪枝，折腾数分钟，找不到枝与树干的连接处，那枝的底部大概在距地面3米处，正值青春盛期的冰清侄女䄂管往上一橹，“蹭、蹭、蹭”，攀爬上树，身随树干的轻轻晃悠，举起手中大剪。
借着手机光照树，我立在路旁观察，防巡逻人员突然造访，毕竟我们在夜色掩护下进行的是偷的行当。经过一阵心提到嗓子眼的夜战，那一枝美轮美奂的海棠脱离了树身，被我们轮换着捧在怀里，我三人一个劲傻傻地笑（见照片）。
这株海棠枝约1.50米长，底部女性食指般粗细，上行渐细，顶尖部火柴棒粗，搬回家立马用清清的水滋养在如大馕饼型的黄色塑料桶内，这枝果盛枝繁叶茂的海棠枝有分枝九根，每枝或长或短，每根长短枝上吊挂一骨碌红艳艳光洁如童颜、大小如一的海棠圣果，好生俊俏艳美，每一骨碌生小红果5枚。我细数过九根分枝共45枚，红花红果与绿叶映衬，主枝顶部数枚绿叶潇洒倜傥，九分枝上的绿叶疏密有度，明暗适宜，风中从容。中秋佳节凡来家做客的亲友，莫不举（手）机摄海棠，自拍留倩影。
用暗偷的方式获取人世间的美好物体，于我这是人生第三次，前两次的动静明显较大，一次暗偷系列中外名著，一次暗偷少女芳心---
七十年代伊宁最大的书店是红旗大楼的新华书店。书店内最吸引人眼球的文学类社科类图书设置在新华书店二楼左手位。在这个部位工作的是三位女同志，五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的王阿姨，年近四旬、皮肤偏黑的常阿姨，不到三十岁、小巧玲珑、肤色白皙的小赵姐。那时图书出版领域处于半瘫痪状态，中外名著的印刷远远满足不了读者购买的需求。每次分配进店的中外名著要想买到，必须同她三人中的至少一人拉近关系。我同她三人素昧平生，不在一个工作系统，这关系如何拉近？我想起一位尊者的一句话：想要别人关心帮助自己，首先你要做到关心帮助别人。我怎样关心帮助她三人？不到20岁的我一次下午去书店二楼，偷偷地观察着工作状态的她们……我终于有办法了，翌日下午离书店人员还有半小时下班，我步上书店二楼，径直走到王阿姨面前：
阿姨好！我是农四师医院内科护士某某某，我想给您量个血压。说着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血压计，听诊器。
你为什么要给我测量血压？王阿姨警惕的目光直直射向我。
昨天下午在这里浏览图书，无意间看到阿姨您手扶柜台角站立，那一阵您感到头昏头晕吧！
小护士你观察得很仔细。
头晕头昏大多是血压发生了变化，要么血压高，要么血压低，找出原因好治疗。
我这拉近关系的第一枪击中了靶心：王阿姨的收缩压158mmg,舒张压86mmg。
王阿姨，我基本可以判定您患有高血压，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给您量一次，如果第二次的测量数据同第一次基本相同，高血压便可确定。
常阿姨、小赵姐顿时紧张起来。“我有时也头昏”“我最近常头晕”，她俩伸出胳膊，撸起䄂子，请我为她们测量血压，我告诉她俩血压都正常时，俩人舒心地笑了。
其后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我提着血压计经常去王阿姨家义务服务，顺带去吃她家不掏一分钱一两粮票的晚餐（她家住老三中斜对面的一条小巷深处），每周我去一趟新华书店二楼，王阿姨总会从贴墙大书架下的推拉门柜子里摸索出一套图书递给我，我走向收银台付款。其中有两个不变的细节：我去书店二楼每周一次，固定在下午书店关门前半小时，阿姨手伸进柜内之前，两眼四顾，确定无人盯视方才行动，她行事很谨慎。然而，百密一疏，还是出现了“万一”的情况：
……我从王阿姨手中接过一套雨果的《悲惨世界》走向收银台，收费台旁立着一个子高出我半头、年龄30余岁、干部模样的男子，他一把抓着我的一只䄂管，把我拽到准备下班的王阿姨面前。
老同志，你认识我吧！
不认识，你谁？
昨天我来买《悲惨世界》，你说卖完了。
哦，想起来了，你说你是地委宣传部的，对吧！
昨天卖完了，今天怎么又有了？前门卖完了，后门有存货。
这宣传部的干部，要让王阿姨难堪了，我愧疚地望着亲爱的阿姨。
干部嗓门大，招来十几位一楼二楼的顾客和工作人员，气氛有点儿紧张。
王阿姨脸上带笑：领导你误会了，这个小青年昨天来书店，想买这套书，钱没带够，让我替他保存一天，今天来买。
你昨天来书店了？干部威严地盯视我。
我点头，用力点点头。
我要找你们经理反映你的问题，干部转身大步下楼。
领导，我叫王秀蛾（化名），别忘了告诉经理。
人啊，好生奇怪，自身每周去一趟大新华书店，心安理得从后门偷买文学名著，从中吸取精神营养，得到灵魂的愉悦。另一方面每晚台灯下奋笔疾书，创作军队某高干以身表率坚决抵制走后门的长篇小说《第二次长征》（未成功刊发）。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偷猎少女芳心，似乎是青年时代我人生的一次战役性胜利。
1981年4月下旬的某个周一上午，已是医生身份的我自地区人民医院（农四师医院内二科）病室步出，在过道碰到一身着白大衣、未曾谋面的年轻女士向医师汪忠域请教心电图的专业知识：
Q波、QRS波、T波，窦性心律、房性早搏、室性早搏的临床鉴别。
我大吃一惊，从她穿的是身后系带的白大衣来判断，她的职业是护士，并且是实习护士。实习护士实习期间向住院医师提出了我这个医士还不知晓的医疗困惑，这女子好生了得。内二科护士长纪珍向我透露相关讯息，此实习护士名叫李霞，白求恩卫校79届护士班学生。
虚岁30、尚无异性朋友的本人，蓦然对这位实习护士产生了浓郁的接触兴趣，而单独与她进行一次接触，乃首当其冲。
我的办公室在病房楼一楼东头，距离开水房不足10米间距，三层病房大楼各病区的开水是由各科临床护士一根扁担两只桶，送到各病区保温桶中的。早中晚锅炉房水烧到100度，便会像火车要出发，喷出带响声的蒸汽告知大家。那几天多长了个心眼，早中晚听到带响的喷气声，我便将双扇玻璃窗推开二指宽的细缝，趴在窗前眯着眼，偷偷地瞄着水房打水处，等待着那个陌生的美丽动人的身影，让自己的多巴胺兴奋的释放一回。这令人难忘的时刻终于披着灿烂的晚霞跚跚走来，某天傍晚时分，实习护士李霞右肩上晃着一根扁担，扁担下两只铁皮空桶，走向开水房。我触电似离开窗台，将八磅暖水瓶满瓶的水倒进洗手池，拎着空暖水瓶快步来到等待接开水的她的身后。
小护士你好，你的家在哪儿？
老师好，我家在巩留。
你爸在县委，还是政府工作？（学习上有前瞻性的姑娘，其父一定是干部一定有丰厚的知识积累）
我家不在县上，是东风公社……
哦，你爸东风公社的头头吧！
小护士笑了，是东风公社红旗大队……
大队长或副大队长？
“咯咯咯”，小姑娘捂了一下嘴，笑着说：老师你真逗，都不是，他是东风公社红旗大队七小队记工员。
……笑声很甜很美的姑娘，轻轻地挑着冒着热气的开水上楼了，我还傻乎乎立在原地发愣：她爸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逗我玩的吧！
个矮的人，神经传导途径短，反应快，性急，三天后她转科实习到外二科。外二科马护士长是我认的干姐姐，她知道我的想法后，电打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兄弟，放心，你姐干别的不行，这事尕尕的。
一位哲学导师说，任何世事存在诸多矛盾，诸多矛盾中一定有一个主要矛盾，解决了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79级伊犁卫校护士班学生30余名，人人诚实，个个优秀，个个面临人生的头件大事，再有一月毕业分配，大致三个方向：留伊宁市大医院，去XX、XX县，去昭管处医院。
我找了医院分管组织工作的伏存祥副政委，汇报我谈了个对象。
只要给我们人民医院分配一个护士，一定名叫李霞。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你把李霞叫来我对她有话说。
伏存祥领导对李霞说了两句话：你分到我们医院铁板钉钉，想到哪个科由你挑。
伏领导的话在79级护士班部分同学中传开了，惊讶、羡慕、妒忌、欣奋，各种目光投向她……
中秋已过去了十数日，插在黄桶中那枝偷来的秋海棠依然红彤彤，光洁、鲜亮、果果相依相偎，笑迎东边的太阳，傲送西边的风雨。
本期编辑：天下白
作者简介：陈永新，男，1952年12月生，中共党员，退休前系第四师医院干部。现为新疆自治区、兵团作家协会会员，伊犁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客座教授。
主要创作经历（已出版发表）：
游记散文集《伊犁天马山雄水丽》
长篇小说三部《东布尔巴斯》（近20万字）、《大江东去》（40万字）、《半世倜傥半世羞》18万字
长篇报告文学三篇《亲人》《黄昏颂》《老内科》
获奖诗歌《东方之魂》
主编图书三册：《新颖心电图诊断与监护》《常见心脏病诊疗指南》《百篇千字文荟萃》
中篇小说《大厦将倾》《鄂西山中》《山雨欲来》《决战前夕》《大风起兮》《虎将庸帅》《乌云瑛格》《人间宰相家》《伊犁守望》等十余部
短篇小说《呼鲁叶子蛋》等
散文《薄酒厚风》《十四岁》等
文学创作始于上世纪70年代初，共在各类报刊、出版社、微信平台，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含纪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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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