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县盐井往事|开伯鱼糕嫩天下

乐活   文化   2024-10-16 09:25   湖南  
作者简介:网络作者张业元,祖籍澧县盐井,户口多安桥;置有两窝,长居安乡。经济吃紧,做点小买卖营生;手头活络,愉阅字里行间

开伯鱼糕

嫩天下



文/张业元
盐井的老人都知道,街上生资站有座石灰仓库。石灰仓库往前,过两户人家,就是下坡。下坡处,便有我起的两间平房。爹妈居住里面,母亲持家,父亲以裁缝为业。
我们的邻居是一家茶馆。乡下来客出两毛钱,固定一撮茶叶,开水不限。一张张老脸对视,莫名其妙的高兴,笑谈古今。老板就是盐井有名的孙际开师傅。孙师傅的老伴也姓孙,我们称为“孙伯”,为了区分两老,我们称孙际开师傅为“开伯”。如果有人提起盐井街上的开伯,全街老少心有灵犀——孙际开师傅是也!
早年的伪乡长熊伯范,有三十几号兵勇,十几条长枪。升任三县(澧县、松滋、公安)联防总指挥后,熊“乡长”讲究吃喝,要招聘一名手艺高超的厨师,有人推荐,开伯以“打糕抹丸”两碗名菜出圈,顺利录取。
“打糕”就是做鱼糕。将鱼剔刺剁碎,添加猪油、蛋清,往一个方向抽打,出胶之后,摊平在蒸笼上,蒸十分钟,定型,两面刷蛋黄,再蒸十分钟,冷却即成。吃时切片,可炒,也可下火锅。
“抹丸”就是做丸子。用鸡蛋、糯米、罗卜丁、肉末加各种调料拌匀,“抹”成鸡蛋大的丸子油炸。吃时蒸制,“开汤”淋下。
开伯那时年轻,在熊伯范队伍里当厨子,能吃苦耐劳,还开动脑筋,想尽办法让这党匪人吃饱喝好。几年下来,开伯也赚了一些银两,在老盐井置了家业。能伯范被革命队伍打跑后,开伯就在街上摆摊设点。薄技在身,可抵万贯家财,日子非常好过。五八年“公私合营”,开伯就进了盐井利民饭店。
在利民饭店,李启武师傅主打“白案”,天天用竹杠子压面团,“嘎嘎”地响,如歌声美妙。开伯就负责“红案”,早晨猪肉切片,炒一大锅萝卜,下面微火保温,从早晨卖到晚上。那时候物质匮乏,社员们喝糖水的条件都没有,哪有钱“打糕抹丸”!开伯空有一身本领,“英雄无用武之地。”
一九六八年,全国开始“大下放”,开伯老婆下到金城大队,天天参加农业劳动。开伯还是留在利民饭店。一九七八年,又开始“大收回”,开伯老婆上街,他们就做了两间土砖瓦房,与我们家成了街邻。
那时候没有社保统筹,靠单位发放退休金,利民饭店又没有生意,已经六十几岁的开伯断了生活来源,就在自家开起茶馆来。那时候的茶馆就是听书喝茶,或者凑一块儿“胡言乱语”,只要不谈国事,尽管信口开河。不像现在的茶馆,全是打牌赌博,吵吵闹闹,乌烟瘴气。开伯除了打鱼糕的手艺,还会“吹吹打打”(过世老人出葬时的热闹班子,称作“点子”)。开伯“吹打”的徒弟遍布全公社,认识的人多,茶馆也就生意兴隆,除了生活,还有余钱。
一九八五年之后,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有“万元户”之类。只要家中有事,人们便大肆操办酒席。开伯高超的厨艺又迎来了春天,如“梅开二度”,生机勃勃。有“打糕抹丸”的绝活,开伯的“上门”日程,从月初排到月尾。
我当时在单位上班,经济较为活泛。每每人家有“红白喜事”,我便出两块钱,坐在上席,吃一口好菜,喝一杯白酒,喜笑颜开,直到肚儿鼓涨,松动皮带为止。走时上“情”,还得一包香烟。我圆圆滚滚的身材,全托开伯那时“所害”,这“病”至今未愈。
开伯的厨艺极为讲究。打鱼糕的鱼,一定要堰塘里的鲜活“家鱼”(澧县、津市城里叫麻鲢或者白鲢),剔除内脏及刺,剁碎(不能用绞肉机),再用各种配料拌匀,使劲用擀面杖往一个方向抽打,现出鱼胶,然后摊平蒸制,十分钟后两面刷上蛋黄(千万不要用柠檬黄之类),再蒸十分钟,冷却即成。
高品质的鱼糕,除了剁碎、刷蛋黄之外,开伯的绝招就是加削皮的“次米”(澧县城里叫“其米”,书上叫马蹄荸荠),另外还加肥肉。”肥肉的作用使其滑溜,“次米”的作用使其脆嫩,各种比例,非常严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想学会,师傅引进门后,慢慢摸索,花上两三年的时间,可得“皮毛”。

(网络图片,感谢原创者)

以我父亲和开伯的关系,开伯是愿意将这套厨艺传授于我的,只是我当兵回来安排了工作,响当当的“国家职工”,看不上这点手艺。现在有点后悔,下岗之后,要是身怀绝技,也不至于远走他乡,在异地吃尽了苦头。
调到澧县上班后,婚姻老是不动,忧愁总是围绕着我,像做了亏心事般的羞愧,生怕开伯老两口的询问关切,我便很少回家。一九八九年的冬天,单位领导发出号召,全公司掀起了为“业元哥哥”找女朋友的、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过年之前,终于有“安乡胖妹”上钩。速战速决,“生米煮成熟饭”。“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在回盐井的车上,我想象出这样的情景:开伯老两口站在门口,叼着香烟,开口大笑。张家老三终于有了媳妇儿,一个模子的夫妻相,“团头大脸”,浑身上下胖墩墩。
到盐井后,母亲却告诉我们,开伯俩老于当年相继过世。先是开伯在“吹打”路上倒地,两腿一伸,眼晴一翻,就不说话了。三个月过后,开伯的老伴孙伯,也悲伤过度,抑郁不语,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无疾而终。我好久说不出话来,走出去,望着开伯的房子,大门紧闭,门上一副“蓝底白字”的“孝联”明明白白,心里一阵酸楚。以前每次归家,俩老远远望我,手指夹烟,烟雾腾腾,脸上一笑,沧桑的皱纹一把把的:大家快来看哟,元哥哥又是一个人回家!孙伯想喝喜酒,人都老了,牵个“蹲下拉尿”的“小婆娘”回来沙!(盐井乡俗,说话如此,亲切温暖)
开伯、孙伯两老一辈子未曾生育,继养一个女儿。女儿长大后,嫁给了一个姓叶的小伙。这个小伙,是我的朋友、盐井照相馆馆主叶新春的叔叔。当时的小叶招工到怀化铁路局,家属没有安排,一人工作,要养活全家,加上怀化不是经济发达地区,两口子拖儿带女,生活不易。有一年他们回家看望养父母,一副穷酸酸的样子。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深深感到,这个世道好艰难,每家每户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开伯在盐井利民饭店工作了一辈子,还是国营单位,可到临死也没有拿到一分钱的退休金。后来年轻人外出打工,喝茶的人一个个相继去世,茶馆生意也慢慢清淡。以后的“红白喜事”,都安排来客在宾馆酒店,吃剁椒蒸鱼,还有脚鱼火锅,传统的菜肴渐渐淡忘。挣不到钱,女儿在外负担也重,晚年的开伯、孙伯,日子痛苦孤单,无依无靠。
在那个困难的岁月,我们的国家还不怎么富强,我们的上辈、上上辈都跟着受苦了。从我们这辈开始,美好生活的向往,才慢慢变为现实。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间久了,瞌睡“虫虫”就来了,头脑恍恍惚惚的,孙际开师傅鲜活的身影历历在目。只见他围着土布做成的围裙,嘴巴叼着香烟,满脸皱纹,大声张罗,将一碗碗鱼糕端上桌来,倒在滚烫的火锅里。我们夹一块,在空中停留,使其冷却,还不停的左右摇摆,鱼糕不碎不落,洁白油滑。大家快来看,快来看耶!

编辑: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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