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县的橘子分外甜
乐活
文化
2024-11-06 09:02
湖南
院子来了一群雀鸟做客 ,挂满橘子的树于是活了。
刚下山的夕阳把影子拉长了,你走到了门口。
手上拎着行李是要走呢 ,还是作过的梦都不算了?
眼睁睁望着你,我却不敢开口,我没勇气要求。——《橘子红了》·许常德。去年的时候,有好友的老公在家乡做苹果柚生意,想让我帮忙写一篇关于“苹果柚”的文字,我思来想去,动不得笔。文字这东西,在这样一个信息透明,传播飞速的时代,如果只是复制转录,那是没有生命的。虽然每年也会回家那么几天,终究没有对苹果柚做更进一步的了解,胡编乱造肯定是不太合适的,所以就推却了。
柚子很早就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老房子的厨房门口,以前有一棵长相颇佳的柚子树——从我记事时便矗在那里,每年都或多或少的结一些。但味道确实不佳,籽多,味苦,家人都不爱吃。但由于种在厨房门口,水分一年四季都足够,就一直是我钓鱼挖蚯蚓的地方。后来建房子的时候,挖掉了,按照时下的价格,这样一棵长相俊美的柚子树,可以值上千元,可惜那时柚子树交易价值不大,也就只卖了两百块钱。后来橘子品种改良的时候,也慢慢波及到柚子树,许多以前的柚子树苗也进行了品种改良——嫁接,品种于是也开始丰富了起来,文旦柚,沙田柚,蜜柚,苹果柚,也开始到处开花结果。可能由于从小吃到大的缘故,谈不上特别喜爱,可能由于吃起来不如橘子那么简单畅快。好几年家里的柚子都是堆到了第二年开春,最后又从房间里搬出来扔掉了。但所谓南橘北枳,成语恰到好处,也确实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每到十冬腊月,过境的道路两旁,依然摆满了一袋袋的柚子。路人开车回家,买上一些,和家人分享,却也是一桩温暖的事。柚子给我最大的乐趣,更多的在于剥了皮之后,做成一个类似于小桔灯的玩意,这需要技术,前几天在办公室里剥柚子,我直接徒手剥开了一个柚子,让大家惊叹不已。柚子皮切掉尾巴上的一块,均匀四刀划开,不要划到底,取出肉,再用麻神穿起来,挂在一根竹棍上,里面塞半截蜡烛,就算是小橘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因为柚子皮厚,根本无法透光,只是孩子们的玩物。柚子皮烧起来很香,讲究的人家会用柚子皮来熏腊肉,熏出的腊肉很香,但很少人真会这么去做,主要原因是没有谁会拿柚子当饭吃,剥一大堆柚子,只是为了熏腊肉这回事,听起来似乎有点浪费。有两种水果,我是吃不腻的,一是提子,提子这种水果,价格不便宜,但现在由于国产提子的增多,价格在上市的季节,倒也可以接受。每周买那么一两斤,下班后坐在电脑前,剥上几颗,过过嘴瘾。还有一种是橘子,在没出校园之前,我给自己定下规矩,绝不买橘子吃。但后来天长日久的漂泊四海,难免会有些思乡之苦,于是也就把这一条规矩给抹了。不买橘子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家乡本来就是种橘子的大乡,自身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骄傲,我吃了无锡的水蜜桃,后来就觉得自己儿时吃过的那些桃子,只是桃子界的虾兵蟹将;喝了广东的老火靓汤,又觉得其他地方的汤简直就是白开水——我实在想找一个广东我喜欢的水果来做比较,但发现广东有的水果,家乡有些没有。只有家乡的橘子,无论是哪里产的橘子,都比不上。橘子应该在家乡是有很久的栽种历史的,但见诸文字的也不多,屈原投身汨罗江,应该写《橘颂》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晏子使楚》里所说的橘生淮南为橘,所说的也是在淮河以南,地域太过广大;刘基《卖柑者言》里明明白白交代了,地点发生在杭州;冰心《小桔灯》里地点是在重庆;真正见到橘子写进文章里,离我们这一块地方最近的,也只有沈从文先生的《长河》了。《长河》的河为沅水的支流辰河,沅水流经常德市区,和澧水一起,可以并称为常德的母亲河。橘子的历史问题,我没有问过我的父亲,恐怕他也不知道答案。橘子现在是家乡的主要经济作物,以前大部分用来耕种的田地,也成片的变成了橘园。乡下的家家户户,大多都有数百根甚至上千根橘子树,即使是收成小年,也会有十来吨的橘子。从我的年龄角度来讲,从我开始有认知能力开始,屋后就有一片橘园,大约几十棵,后来慢慢的扩展到了上百棵,几百棵橘树的规模。前阵子和一个表姐夫一起打麻将的时候说起橘子这事,得知橘子在他们小的时候,大约七八十年代左右,整个地区的种植规模是十分小的。只有靠近水库边上的两片果园里有,而且都属于公家所有,到九十年代才慢慢私有化。表姐夫讲了他那时候放学了偷橘子的事。由于担心有人偷,橘园是有人专门照看的,橘园外面还特地栽种了一排荆棘,学生们放了学从橘园边路过,照看橘园的大叔从橘园这头送到橘园另一头,等目送这一拨学生过去之后,又立即转身去送另一拨学生。这前面一拨立即回头也甭管荆棘不荆棘,直接往刺洞里钻,胡乱摘一些橘子,装进书包里,然后又从刺洞钻出来,匆匆出来一路狂奔,也不管书包里的书丢了几本,橘子是不肯丢的。我们在读书的年纪,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情,但彼时橘子种植规模已经扩大了许多。我们上学的途中就需要经过一片橘园,路过的时候,我们也会顺手摘几个吃,但摘的不多。由于离学校不远,很多寄宿的同学,待晚上老师查了寝之后,又悄悄从宿舍出来,爬了围墙去偷橘子。我在初中的时候,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在校寄宿,所以这方面的经验很少。高中时学校周边没有橘子,另外,也一直属于好孩子之列,翻围墙的事,也只有到了大学,因为晚归校门关了,才有翻围墙的体验。实习的时候,我们被安排在湘中的一个小镇——算是位于资水流域,我和几个同学闲来无事,于是出去闲游。见到乡人种的橘子,于是偷偷摘了一些来吃,皮糙肉厚,又酸又干,口感着实不佳,这让我的同学们都十分想念我家里的橘子——我是有扛过半袋子橘子——不止一次,从家里几经辗转到学校,分给他们吃的经历。橘子树属于四季常青乔木,或许是太过常见的缘故,我竟没有察觉出太多美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都想着家门口那片被橘园替代的国外松林,何时能重新栽种起来。现在想起来,这确实有太多的文青思想在里面,但毫无疑问,那种“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气势,要比身高不足三米的橘树要更为让人赞叹。但吃饭终究是人生大事,当人饿的奄奄一息的时候,也就管不了那青松的美,只在乎橘子的甘甜了。橘树的种植,就我目前的经验来说,不是很难的事情。橘树对于环境要求不是很高,除了寒冷。2008年雪灾的时候,家乡的橘树也死过一批,但还好周围的苗圃多,很容易就补齐了,四五年时间,也就开始开花结果了。后来逢到冬天,但凡有降温迹象,父亲都会到橘园里生些火堆,撒些谷壳在上面,不是长时间的冰冻,对橘树的保护也是卓有实效的。把橘树看做是一种农业生产活动来算的话,这是一整年的活动。春节前的农闲时节,过了一年最寒冷的时节,橘园的土由于化肥的作用,还有冰冻可能带来的板结,需要松土,这份工作,我在大学的寒假时代,是做过一阵子的,但从来都没有做完过。拿笔的手——现在应该说拿手机的手,或者拿鼠标的手,禁不起太多劳动的考验,往往翻不了多远的距离,手上就磨出了水泡。加之年前的家里实在有太多食物的诱惑,往往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年没过完,立春之后,到了橘树剪枝的时节,多余的闲枝会吸收突然的养分,这就需要修剪——这份工作对于我来说,比较陌生,这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在旁人看来,所有的枝条似乎都一样,但是经验丰富的果农会一眼就判断出哪些枝条是闲枝,哪些枝条是果枝。父亲有这样的本事,由于无法假手他人,所以基本上每年过年的时节,父亲都会在天晴的日子忙活一阵。父亲有一个表兄弟,是剪枝的行家。开年之后,都会应别人之约到大的果园去帮人剪枝。春天里橘树也会发芽,长出新枝,这个时候,还需要剪一些枝——我个人的理解为树梢上向上的枝条是需要剪掉的,旁枝上横向生长的枝条,许多就出落成了果枝。到了四月底五月份,橘树开始开花——橘树的花是什么香味?我努力想回忆,终究也回忆不上来——气味是很难描述的。橘树的花只是指头大小的一朵朵,白色的花,不走进看,除了香味,很难觉察得到。这时候雨水的关系很微妙,不能多,雨水一多,花必然会被打掉许多;也不能少,最好下在开花之前,干旱也会导致花开的少,自然橘子的产量也就会下降。橘子的产量有大年和小年之分,受气候的影响非常大。开花的时节,穿行在成片的橘树中间,也是很惬意的,尽管花的香味并不迷人,但壮在数量,树下成片的白花,可以拼凑成好多诗——可我从来不曾写。这个时候会有一次喷药,花期的许多作物都是需要喷药的。橘子伴随着花的凋落,开始慢慢长成,从“小樱桃”慢慢长成了“大枇杷”,这时候,夏季已经来临,气温逐渐升高,高温不会对橘树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干旱会让橘子减产,很早以前——这些年不曾回家,不曾经历过——逢着干旱,不仅仅是橘树的干旱,会从水库放水抗旱,这些经历在童年是非常美好的体验。水从沟渠里流过,分成许多细小的支流,我和姐姐会光着脚丫去橘园,菜园里浇水。水过之后,水渠里会有鱼,只可惜,这许多年的经历,我也只捡到过两条黄骨鱼,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八月底的时候,橘子已经有乒乓球大小了,有些结得多的枝条,需要打撑杆,否则会压断果枝,或者贴到地上烂掉。橘子在长成的过程中,需要喷几次农药,这种工作我没有做过,我也只能说出除虫,除草,防病的一些简单作用。橘树的虫主要是天牛,一种钻进橘子树干的米白色的虫,这种虫需要人去巡视,围着橘树的主干去寻找,有锯末的地方,就有天牛。找到有虫的树,用尖锐的工具,剥开橘树皮,如果虫洞尚浅,只需找到虫杀死即可,较深而又无法找到虫子的时候,需要灌药,从剥开的树皮里,找到虫洞的发展方向,用针筒往里面注射农药。橘子会生病,比较明显的是一种锈斑病,染病的橘子表皮会像生了一层锈一样,卖相不好,也会影响口感。除草的事情现在都变得十分简单了,除草剂的使用节省了许多人工劳力。到了九月下旬的时候,橘子开始成熟,从肚脐上的一点黄,慢慢扩展,到了十月中旬的时候,橘子已经红了大半张脸了,味道也变得十分可口。这时候做生意的商贩会到各家果园里看货,谈拢的先给订金,说好时间,什么时候来收果,这样主人家可以有时间找人来帮忙下果。到了订好的时间,许多乡亲们都会来帮忙下果,女的剪果,男的挑,往往都是几家一起,下完这家,去另一家,果园的主人供一顿饭,到了帮忙的各家下果的时候,再去帮忙还工。这种生意,是不见货车,不下剪的。这些年由于乡下的人逐渐减少,大多也上了年岁,而且果园面积扩大,帮工的事情也渐渐少了些,许多果农也是采用短工雇佣制,请一帮人来帮忙下果,按重量和时间算钱。父亲也经常会外出下果,一天一百多块钱,补贴家用。有时候甚至要跑到隔壁镇上,或者跨省去帮忙下果。石门是产橘大县,但据说,石门的橘子,大多种在山上,上下诸多不便,十分辛苦,可能人工价格会高一些,但依旧很少去那边下果。有人或许会说这很辛苦,(可能说出来有人会说我不孝,父亲已是高龄,依然需要外出下橘子。)下橘子的事情,对于乡下的日子来说,这并不算辛苦了。付出的劳动能够即时见到现钱,而且相比其他的农作物种植来说,这里面付出的劳动价值是最高的。橘子下完之后,冬天就来了。每家每户都会留一些作为过年的水果,讲究的用塑料袋一个个包好,这样即使个别腐烂,不会影响到其他的橘子。稍稍次一点的保存方法,橘子铺在用新鲜的松针上面,再在表面盖上一层松针,也能很好的保鲜,这样橘子皮的水分不会流失。只是装在篓子里的橘子,过不了很长时间,橘子皮会渐渐失去水分,时间稍稍一场,橘子的口感也就差了许多了。冬天的时候,到橘园里寻残留在树上的橘子来吃,这是很好的消遣活动,这时候树上的橘子,糖分很高,吃起来像喝蜜一样。这完全是一种乐趣,并非说是为了吃橘子而去寻找,但凡乡下的人家橘子是可以任吃的。很早的时候,这里的橘子是分迟熟和早熟的。早熟的在九月中下旬就可以吃,皮薄味甘,晚熟大约要到十月中下旬才可吃,而且里皮很厚,吃起来口感远不及早熟——我们在实习时候偷摘的人家的橘子,就是迟熟。于是在一波嫁接潮流中,全部改换成了早熟。那一波嫁接潮流给这边的橘子种植影响很大,不但改良了品种,也带来了许多丰富的品种,脐橙,纽荷尔橙,冰糖橙,南丰桔,砂糖橘,椪(芦)柑,金钱橘,还有上文提到的各种柚子等等品种都引进了过来。橘子慢慢的成为地区的主要经济支柱产业。无论是那种作物的丰收,对于种植的农民来说,都不能算是太好的事,当然,歉收自然是亏本的。哪怕市场的价格再高,产量只在那里,卖不出多少钱,总产值不会太高。谷贱伤农的事,对于任何作物都是适用的。逢着大年的时候,各家各户橘子产量都高,商贩们价格也压得很低,而且收起果来,品质挑选也更加严格,太小的不要,太大的也不要。——有人或许会不明白,小的不要可以理解,为什么太大的也不要呢?因为太大的往往都是顶头果,树梢上正对着太阳炙烤的橘子,长得很大,但是皮厚,表皮会有一块是被太阳给烤糊了的疤,吃起来像吃隔夜的冷饭,没有什么味道,一般这种果都没什么用,既不中吃,又不中看。有经验的商贩,是不收这种橘子的。这种橘子的结局,很可能也是丢在路边或者任其长在树上,最后被没有飞走的鸟雀吃掉。2008年的时候,家乡橘子丰产,多到价格极其低贱,还没人要——当然,一方面也是受当时的一种橘子里有乳白色的虫的传言影响。但凡是种橘子的地头,都可以看到几百斤几百斤的丢在路边,根本没人看得上眼。时间稍稍一长,温度稍稍一升高,就开始腐烂。还好是冬天,不会有太多的蝇子,但是味道也会让人掩鼻匆匆而过。当时家里有几百斤椪柑没有卖出去——恰好那年的椪柑味道不佳——椪柑的成熟要比早熟橘子晚一个多月,要到冬天的时候才好吃,但是那年即使到了腊月,椪柑依然酸如柠檬。父亲看着这些椪柑堆在家里慢慢烂掉,也觉得十分可惜,却又苦无方法。我于是就将这些椪柑趁着雨天给挑了出去,扔在了屋旁的橘园里。待我的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父亲说村部来了个商贩,要收椪柑,这椪柑直接丢掉也蛮可惜的,不如弄到村部去,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钱。虽然挑的时候也费了些力气,但父亲说的也在理,那就再捡回来吧。于是一家人又冒着雨将椪柑捡了回来——大冬天的。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父亲待雨停了,将椪柑用袋子装好送到了村部去,换来了二十块钱。甭管值不值,总比白白丢掉的要强。我们都以为这些椪柑会流通到市场上去,成为城里人盘中的过年水果。谁知道过了两天,有消息传来,商贩把那一车椪柑都给倒河里了,都是酸的,根本不中吃。我们上街的时候路过那条小河,果真河面上漂浮着许多椪柑。那些耗费了我劳动力的椪柑,最后还是成了河神的祭品。还有一种柑子,长相颇不好看,皮厚多籽,名叫泡(平声)柑,我原先以为泡柑只是地方的方言,刚刚在查询资料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一个学名,泡柑在我们当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水流子。泡柑很酸,和柠檬差不多,但是没有柠檬的香味。咳嗽的人,可以用冰糖煨泡柑煮水,连泡柑带水一起吃掉,十分见效。橘子上火,泡柑下火。过年时候,火锅吃得太多,吃一个泡柑又下火,又解腻。泡柑籽可以种植,当然,长出的苗,主要目的还是用来嫁接其他种类的柑橘,柚子。枳也是橘树苗的重要来源之一,橘和枳是两个不同的品种,南橘北枳的原因在于北方的水土不适合橘子的生长,而并非橘子在北方就变成了枳,枳在我们那边称为枸桔子,长在一种浑身是刺的绿篱植物上。枸桔子可以入药,以前家里的橘园外有种一圈枸桔子,已毁了很多年了。枸桔子里有很多籽,由于枳和橘子科目都相同,许多人直接用枸桔子的籽培育成幼苗,等稍稍长大,就可以嫁接成橘子。写了这么一大篇关于橘子的文字,其实很浅薄,这篇文字已经构思了许久,但我迟迟无法下笔,身在异乡,很难用文字将自己带入那一种意境之中,胡乱凑了些字数,但是读起来却颇不合意,就像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很亲的亲人,有着许多美好的共同过往,但你无法将他完美的写下来,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很大的耐心去沉淀。我时刻想念家乡的橘子,更甚于江浙的桃子和大闸蟹,湖北的板栗和小龙虾,广东的荔枝和老火靓汤。编辑: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