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州作家周继志乡土散文系列｜卖酒曲的少年
乐活
文化
2024-10-05 08:35
湖南
作者简介：周继志，湖南澧县人，1965年生，曾当过民办教师、工人、团干、企业管理人员、报纸副刊编辑。出版有散文集《回望故乡》《故乡的异乡人》《故乡散记》等三部，是当代“新乡土写作”代表人物，文集《故乡的异乡人》曾获第九届丁玲文学奖一等奖。我一直觉得酒曲是个神秘的东西，它汤圆大小，麻白色，表面散布着一些黑点，一颗半颗就能拍出一做甜酒来。它的来源，通常是某个背着半白色缩口袋的人送上门，买的人家，一次买个三粒五粒的，就很多了，通常也就买个一粒两粒。我不知道酒曲是辣蓼花加大米做出来的。辣蓼花在湘西北的夏秋季节很常见，它花期长，也耐得住太阳的曝晒，一般会成片生长。这么普通的植物就做得出酒曲来，而我却觉得酒曲神秘，这并不奇怪。有它就能做出清甜可口的甜酒来，但它怎么做出来的，知道的人很少。其实我姨妈就会做，我却没向她打听过具体的做法。有些事，如果你开始就觉得它神秘，往往就会被你有意无意地忽略。几年前，苏大平邀我去东山峰玩，在去东山峰小学的半坡上，遇见一片开得热烈的辣蓼花，苏大平说，辣蓼花，可以做酒曲。他小时候，曾经靠做酒曲换钱。他说做酒曲的工艺并不复杂，辣蓼花拌在大米粉里，发酵之后晒干，成品就是酒曲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相信实际做起来，未必如此简单。不过，我不再对酒曲感到神秘了。去东山峰是某年的秋天。记得我们入住的宾馆，白天呆在房间里，不开空调，会有些热。但自来水已经凉沁沁的了。苏大平似乎对东山峰很熟悉，整个东山峰的行程，都是他在主导。我对知青生活过的那些场所感兴趣，而他对东山峰又是如此熟悉，很快我们就转了很多当年知青生活的建筑，知青礼堂、知青宿舍、知青糖厂……东山峰有他一个朋友，他因此多次到过东山峰，也因此对东山峰了如指掌。不过，我们那次去东山峰时，他那个朋友已移居益阳。他说，去朋友舅舅教过书的地方看看吧，那地方环境很好。东山峰小学在东山峰知青农场礼堂的对面，有马路可以通达，但那要绕很远的路。从知青礼堂对面的一户人家爬山上去，就近得多。路也不难走，砌着台阶呢，但坡陡，需要体力。苏大平瘦小，体力却好，我不行，走到一半就气喘嘘嘘了。我停下来歇气。这时，就看见一片辣廖花开在路边胡坡地上。暗红色的花穗倒垂在秋阳下，象一片跳跃的火焰。他问我认不认得那些花，我当然认得。“那你晓得它可以做酒曲不？”“不晓得”。于是，他给我讲他做酒曲卖酒曲的旧事，讲辣蓼花的用途。辣蓼花不仅可以做酒曲，还可以入药，用它煮水，可以灭虫，它还是一种辣料，可以做调味品。苏大平植物知识丰富，东山峰的很多植物，他一眼就认得出来，并告诉我怎么辨认，以及植物的用途。上到坡顶，豁然一块坪地，有道院墙，还有院门。门是敞开着的，走进门去，可见两栋破败的房屋。这里，就是东山峰小学的旧址。学校已停办多年，院内见不到一个人影。苏大平指着右手边那栋平房说，朋友的舅舅曾经住在那里，隔壁就是他教书的教室。房屋虽然简陋，但院子里树木葱茏，环境果然不错。我们在院子里一个台阶上坐了一会，见天色向晚，就回宾馆了。晚上，我百度了一下辣蓼花，知道还有一种蓼科植物叫红蓼，它与辣蓼很相像。红蓼植株高大，辣蓼则要矮小一些。就药用价值而论，红蓼与辣蓼也有很大不同。那么，红蓼可以做酒曲不？就又想起酒曲的事情来。酒曲是传统酿酒必不可少的物件，它装进一只只缩口袋里，陪伴那些卖酒曲的人们行走乡间甚至街巷，米酒、白酒，都需要它。但现在那种走街串巷卖酒曲的方式已经很少见了，就是酒曲，也已经有专门的发酵粉可以替代。我们这一代人，曾受传统熏染，又被传统抛弃。我们需要回归传统吗？从酒曲买卖的传统看，我觉得传统上那些卖酒曲的人，是可以改变其售卖方式的，而酒曲，并不一定非得发酵粉替代，当然，也许没有必要强调酒曲的传统而否定发酵粉的功效。![]()
无论如何，以行走的方式售卖酒曲的身影已经愈来愈少见了，而少年苏大平夹杂在其中的身影也只能回望。不过，我还是好奇，他靠卖酒曲换钱。一个小孩，何以博得大人的信任呢？酒曲好不好，直接关系到甜酒是否做得成功，在那个粮食普遍紧张的年代，谁敢冒险买一个少年卖的酒曲而不担心他的酒曲好不好呢？酒曲并不好卖。人们要买哪家的酒曲，买的首先是对卖酒曲的那个人的信任。酒曲的销量也不大。糯米收割之后，家家户户会拍甜酒，有些人家，过年也会拍一点，如此而已。酒曲的用量，对于一户人家，就是一粒半粒的事。我姨妈做些走乡串户的的小生意，卖茶叶，也卖酒曲。酒曲是她自己做的，茶叶也是她自己种的。可是，酒曲和茶叶没有改变姨妈贫苦的命运，她是她们村里最贫穷的人。苏大平卖酒曲，无论卖多少钱，都会是家用的补贴，一个少年，挣钱，无关一个家庭的生计。但姨妈卖酒曲卖茶叶的收入，就是一个家庭的吃喝用度。我们那个年代的少年，都会有一些换钱的方式，我们山里少年，通常是捉蜈蚣换钱，还可以采挖药材卖，麦冬、黄姜、金银花……我们换了钱，一律交给大人。我想，苏大平卖酒曲的钱，也应当如此吧。
编辑：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