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黄绪清，澧县人，五零后退休教师一枚。好舞文，不弄墨；喜打乒乓，不打麻将；饮酒吟诗不会，畅游山水不醉。怀旧忆往昔，当属老年标配。动静相宜，科学养生，生活方式，喜欢就好。
那车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开局之年，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永久牌51型载重自行车，上海制造。购买计划票是我的二舅舅金同志搞的。
车身漆黑发亮，轮圈银白闪光，车笼头十平八稳，铃铛清脆悦耳，后衣架是四柱支撑，链条齿轮踏脚咬合天衣无缝，支起后脚，空踩踏板几乎没有杂音只有机械磨合的嗡嗡声，后轮辐条风速转动构成白花花的一块实饼。菱形三角架的焊接处也是光滑无比，不露一丝瑕疵。人骑上去，一腿一脚踩踏发力，人车滑行可达丈许，另条腿或前或后潇洒掠过车杆，坐平骑稳双踏上路，便呼呼生风，说风驰电掣也不为过。后衣架载人载物，二百斤负荷，前杠还可坐一小孩，不歪不斜，平稳前行。用现时的话讲，又酷又爽，酷毙了，爽歪歪！
“永久、凤凰、飞鸽”是那个时代自行车的三大名牌。如果与今天几乎普及的小汽车名目繁多的牌子类比，一定是“奥迪、奔驰、宝马”的档次，它们一流的过硬质量是世人公认的。计划经济时代购买要计划，能搞到一张计划票，不是一般的难。当时的盐井中学教师中，只有两个人捷足先登拥有永久51型这款自行车，一个是教导处赵主任，一个是教物理的雷老师，我算是借用了他们俩人的品牌选择，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我们三个搞一样的好不好？”一拍即合，说话算数！
哪里去搞张票呢？费尽心思，想破脑壳，决定找我的二舅谈谈。二舅金同志是盐井公社清沅大队金嘎塝人氏，1955年参军入伍，成为金嘎塝人的骄傲。在广东省某海域海军部队服役，以他小学四年级的文化底子，以他勤恳务实的工作作风，以他聪慧肯学的求知精神，从普通士兵干到团级干部，1978年复员转业，组织征求意见，要安排到县重点中学担任党委书记的，他说自己一大老粗，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恐怕不适应。后来，陈团长去了，他去了常德地区临澧停弦渡硝酸铵厂筹备处，该厂不久停办，才转至湖南省航运公司（湘航）津市办事处任副主任。我认为，这样的资历搞张自行车票肯定有办法。
第一轮谈话。一个星期天，我从盐井搭早班车进城，在二舅住澧县城关的老房子里见面。中午舅妈弄了好几个菜，舅舅拿出他的ca口大曲，他爱整一口，我不喝酒，只倒了半小杯陪喝。他身材魁梧高大，一身灰色的海军制服仍然是他的常装，轮廓方正的脸上透着军人的英武，精神焕发，很是健谈，层次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思想，饶有兴味地讲着自己的故事。
他从小到大，天南地北地侃着：你们俩口子今天来舅舅家，我很高兴，欢迎啊！“娘亲有舅，爷亲有叔”，常来常往哦！他说小时候一年冬天也走他舅舅家，舅娘要把霉好的豆腐乳拿出去晒太阳，豆腐乳是用小篾蒸笼格子存放的，他先帮着端了一格出去，过两道门槛都稳稳当当，舅娘表扬说“外甥很得（力）”。第二运他说可以搬两格，叠起来高了，第一道门槛迈过去没事，第二道大门槛高，蒸笼格挡住又看不清道，没迈过去，人摔倒了，蒸笼格子落地，豆腐倒半，忙说舅娘我帮您捡起来，“捡起来还有用吗？”舅娘苦笑着原谅了他。
他说小时候与金嘎塝的几个小伙伴上山耙松毛，小伙伴要他讲鬼经（故事），他说耽误了时间马笼（拢音，一种篾制大背篓）松毛耙不满回去交不了差，大家说我们帮你凑份子装满后你就讲。结果他的马笼装满了松毛，其他人的没装满就填“鸡窝”，下面用树枝撑着，上面盖松毛充满数。等走到家，摇摇晃晃把马笼里的松毛摇踏实了，一半空着，遭到大人一顿或打或骂，还夸隔壁的金二哥怎么耙了一满马笼！故事把我们舅甥俩笑得前仰后翻。
他还讲在海军学校学专业技术、搞文化补习，为他在部队工作起到了很大作用，只怕相当于中专文凭了，一般工程图纸看得懂，一般性的工作总结和报告都能自己写。他还说部队就近支农，帮住户挑水，哪知招来老百姓嘲笑，“看根（金）同计（志）还挑水哦！”原来当地当时风俗是男人可坐茶馆喝茶休闲，家务重活反而女人去干，那样男人会很有面子。
总之，舅舅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一个说话幽默风趣而又干脆利落的人，一个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的人，一个廉洁自律的人。他告诉我：人从小到大，遇事要活泛勤快，要吃得苦霸得蛮，要严于律己，要出以公心，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酒过三巡，我脸红脖子粗地提出搞单车计划票的要求。他为难了，他说外甥你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这个牌子的车连你舅妈工作的兰江北货大楼都少有，我在津市给你哪里搞去啊？况且，我不喜欢搞关系走后门那套，你们俩口子第一次求我办事，我尽力而为吧！不抱蛮大希望哦！
过去一月余，舅舅搭信来说，叫国安（二十老几了，他常喊我小名，亲切）来津市提货！我搭早班车直抵津市，在他上班的办公室里见面，他正一张报纸一杯茶地坐等我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自行车票递给我。我说永久51型啵？他说都满足你。我问您怎么搞到票了？他说我打了一个申请换掉我那张浑身都响只铃铛不响的破车的报告，单位财务科递上去，就申请到计划了，说老金同志津市澧县两头跑，骑破车确实不行。
津市百货大楼交170元开票提货，舅舅留我吃饭再走，我说不吃了，肚子不饱人自饱。自饱还醉，一溜烟一口气直达盐井。
后来见舅舅，问及破车换新车单位反应，他笑着说，我说新车支教了，支援我那乡下任教的外甥了！都说老金同志境界高、思想好、亲情重！然后，诡秘一笑：外甥啊，我侄儿侄女外甥加起来二十几号人了，你不要宣传这个事啊！都找我搞计划票不得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有了这辆自行车，出行就方便了许多，便捷、省时、轻松，绝对是八十年代初农村少有的交通工具。有一种说法，1985年前拥有一辆名牌自行车，绝对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而我觉得，实用就好，毋需虚名。从1980年到2015年三十五年间，我用了三辆这个型号的永久牌自行车，亲历了从购车要计划票到随便购买的时代变迁。一滴水能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一辆车也能反映出时代的进步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
现在我的短途出行早用电动车代替了自行车，告别了我喜爱的永久51型载重自行车。我和蔼可亲的舅舅也于九十年代中突发重病，英年早逝。重阳节之际，写下此文，与其说“那车那人”，不如说是“怀旧怀舅"。
故人已逝，思念不断；记忆犹新，心痛难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永久！永久！
写于2024年10月11日重阳节
编辑：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