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水诗歌奖终审评委:飞廉

2024-12-28 17:18   北京  

首届水诗歌奖获奖名单已公布,发布终审评委的诗选,以了解评审的相对标准和审美取向。


飞廉

河南项城人,现居杭州

著有诗集《不可有悲哀》《捕风与雕龙》

参与创办民刊《野外》《诗建设》



飞廉诗十首



凤凰山秋夜


中秋乍过,我为邮箱增设防墙,

阻击北京来信,正蟋蟀入户,彻夜寒鸣。

菊花将开,月色大好,丝瓜架下

水缸安稳,浮一只孤独的清溪花鳖;

缸底青壳蟹,切切追怀太湖茂密之猪鬓草,

双鳃间,六角形冰心激动着,

这过于玲珑、极其寒凉的心。试想我蹲下,

化一盏取光藏烟之长信宫灯;

试想我的心也如此荒冷;试想何处瓮取

橙黄清亮之绍兴花雕,浇满地怪哉①;

试想杜甫灵柩停厝岳阳43年,

那头一年的腐臭是怎样让你我不安?

《太平广记》:虫,赤色,愤所生也,故名怪哉。凡忧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当消。



月蚀


垄上走来我的父亲,

晚清小吏,民国乡绅。

乱世危脆,凶险

多端,他起承转合,

从《出师表》

走向《小园赋》。

脚下,霜寒,蟋蟀

在野史的灰烬里取暖,

大地磨着牙。


1916,岁在丙辰,肖龙,

共和、立宪展开激战,

袁世凯孤独死去。

是年九月,衔着迷惘,

我来到这悲惨世界。


父亲长醉不醒,

瞪着青白眼。

我抛开《论语》,捕风,

捉蝴蝶;颍水滨,

看姜子牙钓鱼。

河水幽凉,

流淌今古奇观。


六姐琪祯痨病缠身,

咳嗽声,呼应着风雨,

整个时代的哀怨,

郁结在她无辜的肺里。

我托四叔从江南

捎来雨花石,

种在宅院的四角,

冀此驱逐邪神。

她卒于1926年花朝节。


乌鸦满天,

匪酋“王老鸡”攻占县府,

我们仓皇逃向省城,

途中,父亲的长指甲,

再次连累了全家。


残酷莫过万年历,

省城十年,我迷上了

创造社、旗袍、

电影院……

茶花女身上,

遍尝了云雨之欢。


全民抗战,我受伤回乡。

小县城,

被一个传说佑护着。

朝菌不知晦朔,

我吐纳晚霞,巧取豪夺。


日本投降,父亲说:

一山不容二虎。

话音刚落,流弹打死了

我家的一头耕牛。

第二年,癞蛤蟆集体

南迁,父亲说:

中国即将一场劫难!

一年后,土改运动,

征去了他七十二年的命。



雪夜读贾谊


读《治安策》,

白蚁蛀蚀木头的低鸣里,我昏昏欲睡。

窗外,雪正下的急,

大江昏昏欲睡,

江边的乱石昏昏欲睡……

当年,天下事可为痛哭者一,

可为流涕者二,

可为长叹息者六,

当年,你热爱的天下,此刻,正在大雪夜里昏昏欲睡……



万壑无声  


《古木远山图》《对坐江山图》

《溪山深秀图》《临水双松图》,

画啊,画啊,这些十七世纪,郊寒岛瘦,

早年清润,晚年萧瑟的遗民。


咬着黄山、白岳的石头,

渴饮新安江的寒水,

《晴山暖翠图》在他们笔下,

也如此荒冷……


画啊,画啊,多少静如太古的时代重临,

直到嗜酒如命的汪之瑞,

在太平兴国寺的黄昏,

替我们所有人画出了这幅《万壑无声图》。



中河垂钓


一歇儿南风,一歇儿北风,

他骂骂咧咧,这乱头风,他骂

水流太急,上钩的鱼太小。

后又嘟嘟囔囔,似在诅咒观钓者,

惊扰他用苍蝇垂钓苍穹。

两百米,有座过河的铁桥,

不时火车,轰轰隆隆

震动他左倾的陈痛,身下的泥土,

五步之内,定有一条惊蛇。

火车共和国,有人临窗望他,

一发霉钓徒,一沉滞静物,

囚禁在厌世主义者的画布上,

他从不知自己因何而钓。

果真是静物就好了,那大可不必再

去想昨晚梦见瞿秋白,更无须

黑云来时,看河面蜻蜓乱飞,

天晚了,也不用起身向流水道别。



秋夜读黄庭坚集


北宋王朝,鱼在深藻,鹿得丰草,

而你骑一匹钝如土蛙的瘦马,

东西南北穷山远水投荒万死,

苍崖绝壁摘一把石耳,

老杜诗集里化身一条蠹鱼……

一大群杰出的朋友,寒而极清:

苏轼文章妙一世,

司马光人如大雅诗,

沉静如雷晁无咎,

对客挥毫秦少游,

而我家楼下这满园子的蟋蟀,

多像你的老友陈师道,闭门觅句,彻夜苦吟。

读完你的诗集,天近黎明,

阳台上的盆菊,挂满露水,仿佛你写给我的信……



方岩怀陈龙川


淳熙十一年,大难不死,我聚拢

二三十个生徒继续教读生涯。

闲时,重整祖传的小小园圃——

造“抱膝斋”三间,竹松围绕,

杂植梅花;起“临野”“观稼”

几处小亭子,看农人秋收,看夜雪

掩埋了前山……门外蓬蒿三尺,

我决意就这样,在山崖草野之间

打发陆沉残破的余生。

想当年,我走尽崎岖山路,

我渡过大江险恶风涛,

我坐在钱塘百尺楼下,

我写“中兴五论”,我满腔热血

以期为天地日月雪冤。

然而,我的书有太多不平之气,

我的文章只是“秀才醉后妄言”。

独来独往于人世间,

我一生被人谤议,自伤孤零而已。



读《梁启超传》


同治十二年,中国前从未有的大转捩期,

你生于崖山,南君臣蹈海殉国之地,

父祖数百年栖此,且耕且读,俨然桃源中人。

十七岁,你一生最好的年月,痴迷“八股”,

了了然无大志,梦梦然不知有天下事。

……共和险胜,陈独秀、胡适辈轮转戏台,

你的晚年,电闪雷鸣后的漆静。你谈鬼,

嗜麻将牌,闲唱《桃花扇》套曲“哀江南”,

庾信的江南,柳如是的江南,

而后是郁达夫的江南。老来,怀乡乃

第一要事,你三生敬慕的龚自珍,

晚岁最放不下故第门外,南来的山色,

东去的江声。苏子美《汉书》下酒,

一口气读完弟子吴其昌为你撰次的传记,

我比往常多吃了两碗米饭。



巴黎往事

        ——阿赫玛托娃忆莫迪利阿尼


1910年,他住在法尔吉埃胡同,穷得像个乞丐,

阴郁而消沉。他彬彬有礼,从不谈世间俗事。

他热爱埃及,从没为我读过但丁。

他喜欢深夜散步,缓缓从我窗下走过;远处,月下,

埃菲尔铁塔,那满身铁锈的巨人,那伟大的哑巴。

巴黎多雨,他习惯撑一把又大又旧的黑伞。

撑着这把伞,我们坐在卢森堡公园的长凳上,

夏天的雨水暖洋洋的,我们望着卢森堡宫,

昏昏欲睡;突然,异口同声背出魏尔伦的诗句,

喜出望外……遥远的北方,白银的俄罗斯,

列夫·托尔斯泰死去;勃洛克在雷雨之夜预言:

“呵,孩子们,如果你们知道来日的黑暗与寒冷……”

十年后,他将在寒冷中死去,而我将度过黑暗漫长

的五十年……埃菲尔铁塔,那伟大的哑巴。



暴风雪

        ——纪念我的1997-2001


从基辅到莫斯科,肺腑灌满了暴风雪。

黄昏,我赶至特韦尔林荫大道,

松树尖叫,撕扯列维坦的《流放者之路》;

荒败的普希金塑像,惊现一张暴君的脸。

“或许,你坐过我的车”,车夫漠然作答,

“世人多如蚂蚁,

我只记住了狠命咬我的几只……”

学生时代常去的那家餐馆,

留声机突然响起了巴赫的“爱情协奏曲”,

镜中,陌生人流下灰蓝的泪水。

马车飞快来到城外,那年轻的妓女,裸着背,

俯在妆台写信。皎洁的姑娘,你为何而哭?

二十年,二十年哦,

为了谁,又一次,我来到这莫斯科?

注:取材于布宁小说



【《水》 诗 刊 出 品】

本推送文字内容均由原作者授权发布
版权归作者全权所有

水域:火棠 王不用 李昀璐
漩涡:孟垚
浪潮:周幼安
波纹:李遂
叶子上的修行:广霖
《水》诗刊征稿启事  点击公众号中“征稿说明”
首届水诗歌奖  点击公众号中“诗歌奖”


水诗刊
水域,漩涡,浪潮,波纹,叶子上的修行。投稿请点击“征稿说明”,合作请点击“共同参与”。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