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博士的超现实主义诗歌

2025-01-08 12:30   北京  

      徐志鸿,笔名縠(hú)安,诗人,诗歌研究者,超现实主义者,北大在读博士生,研究洛尔迦、里尔克和超现实主义。喜欢哲学性强、图像性强的先锋诗歌。“寒蝉诗派”发起者之一。
   


里尔克关于爱情的哲学研究报告


(一)
就像农夫一样
那影像在他的肉体上种满快感
只是被击中之初他仍是动物
静止着,如一头太过深沉的鲸
直到那美的假象离去
他才左顾右盼地寻找
如惊恐的鹿带着小小的绝望
寻找着自己脱落的角
他的心脏如不被记录的群星颤抖
连续好几日
他的记忆会静止于那一瞬的鲜亮
然后,在无尽的虚构之海
他会与自己的执念游戏
等待那炽热的鼋将他驮起
去往那落满发丝的床,堕落的房间
只是,海洋会崩塌成雨
敲击窗棂,他会讶异,流着泪
将月亮的身体藏匿
在床上建起一座灰色的庙宇
接着,这悲伤就会如晨鸟从窗口飞去
而作为一个瞬间者,它还不曾有过性别

(二)
我的青春长满野草
荒芜出一盏不曾照过长夜的山灯
直到它被孤独的蚂蚁俯瞰时
也不曾见过半分黑色植物的飘落

我的苑囿满是鱼腥
活着的鳞片照不亮空空如也的山峦
快感有时候仅仅来自眼睛
见不到光的日子里
我常将诗当作那明亮者的构拟

不久以后,天空的灰烬将愈发悲伤
在极点处的转头太过强烈
那悲伤终于蓝出一片宇宙
攀上了藤科植物的青春
然后缠绕出一对对璧人令我苍白

于是我尝试在时间里飞翔
从不可能的兽到存在者人类
我飞翔到了女人的灵魂、理性的尽头
在共生者的世界留下情感
但眼睛是一方满是枯叶的池塘
干涸,没有动词存在

我的青春并不变位
不定式永恒,长出最后的花
它对时间关上了门
像一个静物,只在声音里
进行过小小的爆发
但那个宾语从未像一只鸟般飞入
它的树从来呈闭合状态

只是,这荒芜的日子里
你不断生长,如一株强韧的蔷薇
将血液滴入有死的海
你的生长伴随我的涨潮
縠纹在你巨大的花萼里变大
直到大得所有人都必须凝视
你终于结出赤色之果
然后,金色的风刮开一扇门
我会将你摆上天顶
献祭世间唯一的那人

(三)
你会将日子折成一个光滑的球
在时间的深沟中
你会见到一个惊惶的人
他会用鹿的面孔看你
遁入幽冥
他拥有月亮的身体
躲在密云之下,像一头
受伤的兽,见不到桥梁
不开的花,不能遮住的墙
合取式的命题中无能的人
你会讶异于他的面孔
洁白如砗磲,无光如黑玉
冷静的眼睛冒着烟
以裂开的唇说着荒芜的语言
一个静谧者,他将永远静谧
只是,当你选择用力量将他托起
他会变成一个圆,在你怀中打转
在一辈子的下沉之后,重新升起
像一个古墓,或一个谜
终于开出第一朵花
你们会徜徉、放荡,做一个人
应该做的事,在一切欢愉中
你的双眼逐渐变冷
看不清他的面容和你的手
只有夜不能寐时
你才会以惊愕的眼将他凝视
终于不知所措地发现了他的面孔
如同树梢上的惊鸟
在一阵霹雳之后突然抬头
发现自己身前静静矗立的
竟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四)
他跳入这片蜜糖的海里
似一头鲸鱼,无法游泳
只能啜饮甜蜜
好像甜蜜之外再没有世界
他有时上升到了颅顶
像一只黑玉上的蚂蚁
有时流着血地来到暗礁
那是一个心的剪影
他无法看清,如同一头羞涩的虎
亲吻着大地最后的裂隙,她的唇
有时却下沉到了沟壑
雪白的鱼在粘稠的蜜里跳动
那是一个肉体的剪影
进入他的灵魂,像虫进入洞穴
又飞走,只留下身体相触时
将他沉入深海的快感
但他终究会走进洞穴
就像自己生命的王
只因他在百万年前便已知晓
只有在蜜糖之海中
古老的灵魂才会批准他达至永恒



诗人被困野鱼塘


每个红枣都是一个褶皱的星球
但只有小舟在水的原野
才会旋转为第一个陀螺。我们三人
就这么品尝着
沼泽与茎秆的分离之痛
等待操着横州话的骑士
滑过巨骨舌鱼的颅骨前来驰援
无可否认,它总是过于巨大
以至于我们只见得到一个深渊
却不知道自己正浮动在巨口的表面
被南方冬日的湿冷天气
吹成几只受惊的猫咪
当然了,骑士终归会到来
在泥的迷宫之中
拯救三个冻馁的行者
我们也始终知道
那并不是巨骨舌鱼
而仅仅是一个千丈深的隐喻,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真正的巨骨舌鱼是因果律终点的漩涡
我们并不被它吞噬
而只是生活在它的里面
旋转成最后一个陀螺


大水法*


好似瘫软的章鱼
它用尽垂死前最后一丝气力
站了起来,然后
过度的绝望将它的力量吞噬殆尽
身体就变成
几条连续的弧线垂了下去
它将苍白的触须伸起拍打地面
一种中西之诗
吟咏大理石的面孔之间
还在流血的口
将古老的铭文吐出、揉碎
它尝试捡起曾经的身体
历史切下的石块
苍天与残页之间
它抬起那双
惊愕的眼,凝望这片破败
大地刚刚开起不红的花
巨大的层云幻化成手
仍在按压着这片天空
于是它带着爱
以古老的姿态静止
用残破的身躯
将那段时间倾诉
然后无声无息,也无望地
它托起僵死的触须
竭力地痉挛着
似要喷出
蓝色强盗点火前
尚未喷出的最后一汪清泉

*圆明园最著名的景点,如今人们想起
圆明园,脑海中就会浮现的那个形象就是大水法。


连翘

它刺穿远景的枝仍带着血的黄色
然后长出细小而失落的花
以大理石质地的瓣为色相
在路边以无名之躯闪着光
它本身便包含千种人格的隐喻
因为它的一部分参差地向天顶指去
像是决意破了自己无能的肉身
另一部分杂乱而怯懦地伸向地面
仿佛路人不曾停留的目光
让它无法忍受自己遭受冷眼的美丽
无人看它,只当它是苦药
在如此苍茫无垠的大地
却终要被如此渺小地摘下
然后过几日,便会死在药杵下
或是日光下成为遗迹
为了杀死他们体内更为渺小的生命
于是,它扭曲、凌乱着自己的身子
形成一个昏黄的巨掌不断伸向苍穹
仿佛黑暗中最后一只扑向光明的飞虫
然后,它开始以无章而抽象的线条舞蹈
如陋室中最为疯狂的隐士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美丽着,美丽着
终于,它的颜色冲破了空气围成的墙
照亮了人寰中静默的一片废墟


汤铺或淮山杞子炖水鱼

序:南北杏菜干炖猪肺 18元;西洋菜陈肾炖猪肺 18元;五指毛桃海底椰炖本地鸡 17元;天麻瘦肉炖猪脑 22元;弓川白芷炖猪脑 22元;青榄响螺炖瘦肉 24元;淮山杞子炖水鱼 24元;鳄鱼肉海底椰炖猪展 28元;玛卡炖竹丝鸡 26元;茯苓瘦肉炖龟蝎 30元....


一个老广的汤铺就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库
那些名词背后的实体
我们不会深究。它们只是被丢进了煲里
炖成一个好喝的谜团
它们生命的秘密变成一盅浓汤
变成一缕缕命魂、一间老字号
就这么被人们吸进了嘴里
变成他们嘴中粤语版的生命哲学。我的
盅里沉睡着一只小水鱼的灵魂
它只剩下裙边和充满胶质的小脚丫
都是它最好吃的地方
它还没有长大
只吃过一些河虾、鱼苗
挖出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在泥地里
留下过肥肥的足迹
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
它捕食了多少生命
逃过了多少次捕食
我都不会真正知晓
我只是能够想象
它被从黑暗掘入光明的那一刻
双眼是如何堕入黑暗,或许
还会听到一句抱怨“才这么小?
顶多卖二十块钱了!”
但它无法告诉我真相
只是静静地躺在枸杞、龙眼和
我之间,用自己的甘甜和嚼劲
向我诉说生灵的悲怆
一个老广的汤铺就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库
那些名词背后的生命
最多卖三十块钱


圆形花市


年前最旺的时候,体育中心的圆形花市
会坍缩成赤红的鸡仔饼
凌乱成河的人流相互推挤
摆动、颤抖,振动出渊薮内
初生的群鱼。广州的夜空
总是有七彩玛瑙点缀,它看见那些人
走着、问着
一个摊位接着另一个,一不小心
就又走出了一个圆环
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兰花,横亘天空的巨大兰花
无色的兰花,为了一个广场的爱人
我就这么站在他们中间,身体仿佛被
千万个质子冲撞,碎裂成一朵早熟的木棉花
太过火热地问着一个女孩儿
那盆十二枝的紫色蝴蝶兰
“几多钱卖?”但她的话终归是蚕
就算吃尽了我荷包里的银子,帐篷里
也不会凭空多出几只为我倒吊的龙:“下一个摊位
会有更好的兰花!”于是我奋力挤入圆环
开始了又一次的追寻
圆环仍在沿着广场蠕动
一个永不停止重复的鸡仔饼,一个悖论
一个满是黑鱼的湖,不到除夕夜的凌晨两点
都不会寂灭。一个花市的圆环
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吸去了一切可能性的旋转,和寻不到的
兰花...... 兰花...... 直到此时,我才开始明白
那个女孩跟我说的那番话



未名湖大蘑菇


在北大,会说粤语的话
你就是一个蘑菇
镜子张开大嘴
想要吃掉你的思乡病
但是你不愿屈服
还是继续说着脏话
流着料酒的耳机
等不到鳜鱼带着爆开的豉油
躺入清蒸干的河床
佛度偶然性,骑墙派大师还在等着你发现
一个个体的飞蚁,但北京的夏夜没有漫天
透明的翅膀
只有一个个小小的未名湖亲吻着镜子
在散文变成常规的日子里,一头白象
只有被切成五等分芍药的命运,而
那首诗的冰原,仍旧逡巡着猛犸的祖先
我就是白象,一个
必然性不曾垂怜的白象,我是我的先祖
未名湖是冰原,一百个嚓嚓作响的天
飞蚁不会找到我染恙的家乡,而蓝色
是一种被废弃的井,我没有喝醉,只是诗人的酒
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坏了
诗人便清醒了


谣言是爱战胜一切
Fama est omnia vincere amorem

人总是会犯这样的错误
把爱当成神性的东西
但某个人离去时内心的呐喊
会变成一句谣言撕裂荒原
这时心又会皱缩成
一个干裂的橘子
单单是沉思都会沉入一根电线里
整个10号线的人们都会说“爱战胜一切”

但他们离开蓝色的列车时
那里仍像银河,拥挤的银河
星星只会打架
或者变成宇宙之树上
一个干裂的橘子
单单是开口说话都会开出一个
“月台与车厢之间的空隙”

但是无人,无人会听一个紫色的面孔辟谣
爱不能战胜一切
爱只是欲望链下的忠犬
它连一个闺蜜
或是馋猫小食堂烹煮的逻辑都无法战胜
因为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你的用处大于你的存在

爱无法阻止一个橘子坍缩的命运
她嗅嗅你的甜味
你的汁水在她的虎牙上滴沥
湖里的水蒸干了,一本站着睡觉的
黑格尔的《美学》没有教会二三子
主体的特殊癖性无法战胜一切
当人类理性的天灾袭来
任何红色尾巴的鱼都只得逃难
“谣言是爱战胜一切!”这句真理
播散到了大地深处最后一个部落
只留下一个个
块茎痛死,在阿波罗咀嚼的嘴


回南天

序:在广州,每次回南天,水就会代替我们成为家里的主人......


水...... 回到南方......
水...... 已经降临......
古老的婴儿,一年一度的初诞
水...... 无处不在的仙阆
你是圣者,城市忧郁的眼珠

冬天的北方
你的同胞已被塑捏成了别人的模样
而留在广州的你
仍然无法被人形掌。趁
棕榈树还是绿色,尽量再多喝口茶
因为回到南方的水

在窗户上,在翠色里,在电视机前
在万物之中。一个煮饭的妈妈
会将升起来的水再扔进锅里;一个空虚
的水晶杯,你会看见一条白蛇逃入阳光
(那是水的命魂)。它的斑纹散落在四方
它成为万物的斑纹——只是这斑纹仍然不见
需要最为澄澈的身体才能将它显现

水...... 回到南方
水...... 晶状平面的花农
在镜子上,你会看见
一片雪花的殂谢
在固态的湖泊可以摆上佳肴
一顿广州的午餐也只是凉瓜炒蛋
番茄乌鱼,和一只海螺里的羽蛇神

白墙上,我看见你在生长
一棵棵藤蔓从四面八方而来,躁动
笔直地冲上宇宙的顶端
天花板。水...... 你是黑暗的儿子
潮湿的楼道已成为沼泽
千万个瓷砖一起挣扎、跳动、呱呱
叫,不得安息

的水...... 一整个水的广场
到底是正佳还是海洋?
弱小的水
你在强迫一整个人潮涌入商品
货币与人格的梦门
我就这么闭着眼睛,游上了永东巴士,它
说要带我驶向长满香荃的波湾。水.......
一整个广州的脉轮


——赠苏老师


时间之上
人在看着流云,犀牛
举起火之灯
红色的月亮
墨蓝色的原野
与麦色的山丘一同
好奇他生存的真相
快乐是残灯中的油
卷起了生命之河
不多而珍贵的縠纹
但是阿波罗总是在瞳孔间显现
照耀着他的身体,他发觉
自己成为了一座神庙
宇宙生出的第一株花
化为科林斯柱,撑起了他的存在
秋梨黄的神庙满是
羊的足迹,蛇
在它的墙壁上拓下象形文字
向神性的灰色忍冬献媚:“渡鸦
会将你的液体带到北京。”
不停摇摆的圣者
忘记了自己正在思考竹林
翠绿色的火
烧进了他伟大的头脑。粉红的
树在浓雾里吞下惊雷
纯白的潮汐锁定了他的梦境
飞翔的诗终于被晶莹的蜘蛛捕获
断裂的时间给了你没有你的语言
古楼中阅读器显示的是你的心脏
可是玫瑰还在统治战场。回家
路上,他的身体已经抽象
虚线充斥菱形的床,他以棉被扬帆
幻影消失又重现。韩国的星空
幼稚的心还在期望黎明......
一群红木与狗正在一个峡谷颤抖
盲目的螳螂正在捕捉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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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域:火棠 王不用 李昀璐
漩涡:孟垚
浪潮:周幼安
波纹:李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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