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戏剧:一种“进步”的诗学

2025-01-10 12:33   北京  


意象戏剧


转载自公众号:群山相遇之时

作者:张进步


目录

短诗

谈诗


▼  短诗


意象戏剧

        

夜的铁幕

从四面八方合拢

越来越小,终于

合拢为一个黑色的机箱。

        

远远近近的灯火

以某神秘的算法排列

可我此刻已算不清楚。

        

不久天空又增加了一架飞机

机翼上红灯闪烁

正与地面的灯火相乘:

        

美妙的数值开始飙升。

        

这时我的脑袋里

钨丝滚烫 

我也很明亮。

        

        

盛夏

        

细雨中,我走进盛夏的园林

法国梧桐挥舞叶子同我击掌

槐树叶、海棠叶,以及众多叫不上名字的树叶

用一枚枚椭圆形的眼睛在微风里闪烁

我刚与她们悄悄对视了一下:

        

一颗颗红色的小桃

在六月的胸腔里

怦怦乱跳。

        

        

夏日短章

        

街心花园。一朵玫瑰从

层层绿叶中探出脑袋:一头

紫红色雄狮,抖开花瓣

            

对着铁灰色大街,和

满大街的机器怪兽

鲜艳地

吼了一声

        

        

巨鲸散章·野景

        

伏在山坡上的几朵牵牛

端着一个个小酒盅

阳光倾洒

我才看清

这是几个围坐着晒太阳的老头

风吹过来,点到谁

谁就喝一杯

点到所有人时

所有人都压低了杯子

        

        

灯光

        

再次深夜归来   

城市的道路在蓝烟中

路灯和其它所有的灯

从夹道的树木间露出金光

这是人们饲养的星群

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在人类的造物中,大多数

都有规则的形状

比如道路,比如那些屋脊

但这些光没有,彷佛

从不曾被驯服

        

        

冬日诗草

        

午后,冬日暖阳:一壶

刚温热的老酒。

我坐在暖气充足的房间

醺醺然,昏昏然:马上就要招架不住了

我的酒量最多三两,但这

灌向我的阳光

又何止一斤?此时我看向窗台下

养了多年的那几株兰花   

她们一个个,举起了小小的酒杯

帮我分担冬日殷勤的厚意

        

▼  谈诗


现代诗的心脏

——略谈意象,兼及其他

        

最近一段时间,频频看到威廉斯的名句“诗在事物中”,或也表述为“要事物,不要思想”、“事物之外没有思想”等。这句关于诗的著名论断,或者叫写作原则,出现背景是在“意象主义”兴起之后,是在庞德的“意象派三点宣言”的基础上产生的。意象派星散之后,威廉斯结合自己要创建美国本土诗的想法,提出了这句话。同时因为他坚持在创作中使用口语和简明清晰的意象,他也被当代口语诗人视为口语诗的鼻祖。


意象派的解散,并不意味着意象的消失。恰恰与之相反,在意象派解散之后,意象主义以席卷之势迅猛发展,完全替代了过往的古典抒情诗。自此,诗歌完成了一个大手术,“意象”在这个手术之后成为了诗歌的心脏。诗歌在换心之后,则从此进入了现代诗时代。因此可以说,现代诗就是意象诗。


就我自己来说,这几年我一直希望、并也在尝试去写一种“有些新意”的意象诗——意象戏剧。


原因则在于,到我这一代诗人,一方面我们是被建立起来的文学秩序盯着写作的——也就是被经典凝视下的写作;另外一方面,受到前代诗歌的影响,当下很多诗中的意象都是破碎的、繁复的、杂乱的、无序的,甚至是莫测高深的。


所以近几年来,我希望自己的写作,纹路是清晰的。在我的诗中,意象的血脉应该是奔涌的、可触的,当然更应该是具有张力的。这种张力中可以有一定的神秘感,但神秘感必须来自于诗意本身,而非词语的伪饰。由此,我希望我写的这种意象诗,能在诗中的意象和意象之间建立起秩序,然后在这种秩序里产生戏剧化的张力。这就是“意象戏剧”这个词的由来。   


当然,这都只是我对自己的某种期许。


现代意象诗来到中国已经比较晚了。这本身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一是意象诗的建基与中国古诗有很大的关系,当庞德发明意象诗的时候,中国古诗至少是其中最大的源头之一。二是中国新诗开创时代的第一批诗人胡适、徐志摩等人在英美留学的时期,刚好和在英国、美国的意象派诗歌运动(新诗运动)的时间重合。这正是这件事有趣的地方:欧美的新诗运动拿了中国的古诗(包括日本的俳句)创立了现代意象诗;中国的白话文运动开始,新诗的创建者们拿回来的诗歌模板,却是在当时就已经开始衰落的西方古典抒情诗。


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大陆出现“朦胧诗”。这种诗歌的写作,我认为大概可以和欧美五六十年代出现的“深度意象诗”相对应。


中国的诗歌从此真正开始丰富起来。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无论此刻的你正在写作什么样的诗,只要你写的是现代诗,最终都要靠意象来呈现。无一例外。


里尔克说:“诗人是那些看不见的事物的蜜蜂。”毫无疑问,我们这些诗人,酿造的蜜就是意象——不管你承不承认,或将它称之为什么。至于其他的,抒情也好,意义也罢,则都需要通过意象的呈现来表达。换句话说,现代诗的写作就是意象的写作。


也因此,回到威廉斯的那句话——“诗在事物中”——可是,诗是否在所有的事物中?就像并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够酿出蜜来,诗所在的是那种被诗人酿造过的事物,那是一种“仅有的事物”——意象。诗在意象中,并仅在意象中。


意象是现代诗的心脏,并为现代诗提供新鲜的血液和绚烂的生命力。


最后再说几句题外话。   


既然意象诗是以古典抒情诗的反对角色登上时代舞台的,那是不是意象诗就不能抒情?其实意象诗是一种克制性的抒情诗。因为只要是诗,就没有不抒情的。只是看你的抒情是不是高级。现代诗就是要去寻找比以往的诗更高级的抒情方式。


现代诗不反对抒情,但现代诗却需要警惕所谓的“意义”。受“诗以载道”思想的影响,在写作中追求意义是我们的传统。而当我们进入现代,这种“传统”需要被打破。但固执的写作者们、批评家们和编辑们,对于意义的追求却又是如此倔强。当一首诗,你读不到你认为的“那种意义”时,就不妨让自己回到“人”的位置,抛掉固有的想法,再去感受一下。


诗当然有其意义(或者意蕴),只是不再必须是那种“诗以载道”的意义。对我来说,这恰是一个“正是因为这事看似毫无意义,所以我才参与”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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