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封面:Virginia Frances Sterrett
栏目主持/周幼安
小原,本名程宇龙,生于2000年,湖北襄阳人;
县城长大,现居广东,有公众号索要太阳。
选稿理由:
好的语言可以游刃有余地表达出很多东西,譬如理解、同情和关照。在小原的诗中,我们能直观感受到一种近似“民胞物与”的情感流向,很有分寸地从“身边物”浪叠般涌向“遥远的人”,胶树、石狮、瓷盘,西门町女郎、一个宗教中的女孩和一群朝代中的女孩,正各自在这些诗中“淅沥地美着”,同时又出现了某种她们不自知的“飞了”的可能。
割胶,或母乳
随他去了。在夜的低处
松散的光打在胶林
她的腰,吐纳弓下的痛
胶刀,绕着树皮环切
雕刻交媾的版画
(许多风化的伤都未痊愈)
栖所里。她,捧着胀痛的
奶,挤在白胖的海碗
碗中的公鸡藏着,留给
他和外公。她坐过的地方
领口不曾系好
(或许,也曾系好过)
无故的风吹来,检索
淡色的伤口,像是
凉意的,蜘蛛网状的呻吟
就这样,仓皇地领受
野地的腥膻。难掩倦容
(无边无际,也仿佛无始无终)
他们总会抢去她的身体,然后
驯顺,流出汩汩的乳汁
来获得新的济养。羞赧中
她明白,背靠在雨林
永远不可擅自受伤
如胶树。
挑选
分不清朝代。她总是做着相同的事情,
挑选合适的时间:
怀孕,哺乳,做饭,打理内务。
抽空吐出一句话,像是“如果明天不放晴。”
雨水会胀破衣服,和他狂乱的热情,
让她们在同一天,安全地被伤害。
说不上来,一定失去了什么,
睥睨她风干的唇。薄薄的爱,空了,
只剩些夜。更多的光
透进玻璃盘和瓷碗,令擦手时
少渗出些血。若她的父亲在场。
家,是旋转的瓮,淘汰她年轻的沙砾,
恫吓那些复杂的虎豹。
幻想,还是幻想再次挑选的机会,
喜悦地与自己握手,吃尽一枚削好的苹果,
然后抱水,成为新鲜的,小麦。
新公园的石狮
威风凛凛,驻守在我的王国,
暴晒的夜,沿银的丝,荒凉地
奔跑。青灰色,点在我的髯须。
“清风徐来呵,好梦不惊呵。”
为何你又出现在莲花池畔?
捏出一个昂首阔步的形象,
卷着狂风,淋着雨,
还是痛不可挡,凭空增了
供人玩赏的兴致。你,
确实是那只,扎碎了的,
悲怆的苦命鸟,陷落下去,
淅沥地美着。毒到骨子里的,
都再次,羞耻而粗暴。
乌沉沉的血,碧莹莹的眼,
痛的乱跳,洗不净你那
奸污的手。你说,你生来
就没有那东西
——心。我也一样。
咀嚼命运时,
要从史前开始算起,
演示不了,梦醒后的苦行,
永远,被拴在秋水与棕榈。
阿青,你不是孤魂野鬼,
你是越洋过海的海燕,
你要,开始飞了。
银座的西门町
到底还是去了,小玉。
四个榻榻米的银座。你背熟的
那些街道,像虾米、干鲍、
豆豉、皮蛋一样,嵌在你的目光,
又或,蓬蓬的泪。十四岁
就那样死在了头顶,遍地都是
你吞下的污秽,摇着年轻的床。
总是,拘于灵魂的索求,
抓住救星顿挫的衣角,
假装睡去,完成他们口中
轻浅的爱,又或,
潮湿了多日的樱花梦。
醉酒、跳舞、捉迷藏,
于银座的西门町泡了一夜,
树在闪烁,你站在街心,
照见自己的脸——
狐狸眼,低低地寻着:
新宿、浅草、涩谷、上野结成的痂,
又或,那个掉进太平洋的父亲,
他的名字:中岛正雄,
以死来读。
灌顶
第九天。出生的第九天
像冰一样透明,不知从哪里钻进去的鱼,在肠子里游弋
丹巴寺高大,洁净,一尘不染
她开始识字,背经文,修习瑜迦功
隐去姓名,提及多次,阿妈的病
而此刻。她体内发热,脉点像明灯一样闪烁
臀部,大腿,膝盖,脚背轻如羽毛
血平静流淌漾溢全身——
包括骨盆,和柔软的腹部
规避不了的体液,和汗迹
让她记起十多年的口诵真言,重调心脉
——交错在青色香烟,泄了一地
拙劣的,先于死亡的力
灌入云和水的深处,在那
她的身体代替了她
(灌顶是在中午完成的)
她冻在冰上,膝盖被鱼咬碎
洞里只有自己,阳光不冷不热地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