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树叶终于答了那个问题
大地关节处落满骨刺
被看见时,视线静如钟楼被绞刑前的一瞬
树林是人群撑直的手臂
骨折的断茬。手暂时吹灭谈话
阳光抵达就是戳穿。只有鸽子还能飞得像一对翅膀
这里没有舌头能撬开句子的棺椁
河失效
逝者穿着土壤裁剪的脸。人进来
呼吸尖锐
离开的麋鹿,离开了一场火。人进来
人是水的阴谋,当他拿手臂砍开这片寂静
他们说的话
蹭着树躲开的皮,蹭着他身后的血迹
打出火来
倒的声音像风吹走刻碑后的渣粉
向远逐渐伏下,大地磕倒
离开的人
姓名比树林失踪得更快
他在冬天死了
树皮是树的舌头
噎住的一声咳嗽。声音就要从人的眼球蹦出来了
再静一点。黑夜将被震碎成
用来勒死马的缰绳。人和树对视
能在树皮上看到他葬后
每寸骨头的摆放。树里面
时间的粘性源自大地迟缓的瘸腿
你能听到土壤
用水冲涮自己的癌症,能听到
树根试着拽碎铁链的手掌
被锉破的声音。现在
树就在你面前,它向你展示折磨可以长得这么大
鸟巢坚固得像它淋巴的肿瘤
树叶是它用风挠烂的皮肤,林风
本来是无声的——那是它在喊救命
你就在树的对面
预习自己的入土流程,回去后
躺在床上,拿眼皮把梦打开
再把僵硬的自己扛进去
在里面揉软。你不救它
你以为树在做噩梦
现在有花的手瓣被风吃后剩一片
石头不再蓝了
河水从你脖颈滑下来,围到树杈耳朵上
我们还是要吃饱东西再说话
让别人先走到陵园,让胳膊先打败风
回去时眼睛暂时忘了洪涝
小车握住路面的手,车轮挂在地平线上
山不会跳跃,那就从河里游走
庄稼默默吃草。狗的叫声是狗主人的名字
它们将门视为敌人
院墙坍塌后,回声沿着墙根站成灰灰菜
这户人家出去找丢失的鞋
他们的驴瘦得像驴圈。村户每天被鸡叫炒熟
被褥上还有草的肢体试着扎根
到了春天,没有声音的房子都是俘虏
它们将奉上窗户
玻璃不会承认错误。门帘是风的手套
拉着犁杖进田,只为了确认一下
昨天豁开的嘴今天有没有闭上
村民像土的日子
昨天的粥还剩一口空饷
没有躲进狗的臼齿。炉灰暂时看不到它的脸
门外那垛煤砾见到火苗就会
率先沥干血块。房梁没有冬天的围巾时
就揪开胸脯吹吹风
窗户没有衣服可穿了,那它就半裸着跪下数鸟叫
粪筐背着农妇慢慢捡起大地
鸡唱歌只是为了体面
猪圈无法继续躺下去,它起床捶空猪胃
趴到猪耳朵上与苍蝇
交手。这户人家的孩子三年前
被前山送远,现在山就是他们孩子
走时候穿过的鞋。到了夏天一切刚刚好
阳光都显得明确,树杈更加认真
作物时刻准备变成一群鸟
垄沟把嘴张得更大些
他们还是用牛耕地,因为牛哞的声音能把谷子闷湿
村民度日不难为壁钟,他们只说
头晌和天黑
星星再亮也与他们无关,睡得早
能早点变成一块土
提前适应坟的安静
月光俯冲下来蛰伤
他的镜片。双腿站成栅栏,把自己围在雨的外面
大衣摇晃
像疲惫的狼群被风撕食。他的笑容是
一艘丢失铁锚的沉船,雨把他满脸的头发
捏成白纸上的黑字。对这样一个人
雨是被消声的
旁白。他是一场悲剧的对话中
忘记台词的道具。作为夜的拐棍,车灯
戳到他时,立刻
答应做个盲人。人们第一次
见到他,眼睛就永远丧失了未来
他对朋友说的
第一句话:你能看到我是因为
暴雨在夜间是哑者。他们惊于他影子的失效
但其实他每次呼吸都具有
标点。他走路时地砖紧张地与同伴诉苦
当他阅读,文字忍受火刑
双膝靠在床边,卧室静得像一声乌鸦的试音
假如他因此陷入睡眠,平静的脸
双手在体侧垂危,梦话像儿科医生弹奏的钢琴曲
还是那件大衣,盖在他
身上,衣上的雨水缓缓倒下
门口那把伞
他从来不打开。他醒来解释说:
伞是因为雨而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