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博士的北京诗篇

2025-01-04 12:30   北京  

      迟牧,1996年生于江西赣州,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曾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奖、光华诗歌奖,入选首届全国大学生诗会、第14届星星大学生夏令营,作品见于《长江文艺》《诗刊》《星星》等。
   


雪落在我们身上


明晃晃地喊出一串暗号,就像渡河时
叫停泥沙,让它们在人群中逆流
攀紧整座北京城冻僵的上游
走到街口,感觉自己一片茫茫
我们不得不从反面理解世界
譬如从不容分说的掩埋中吞食锋利
从石化的脆弱中寻找愉悦的真相
从沉重的风景中握住过去
无数个蓬勃而又溃败的季节
可不确定的,是怎样一阵微微掠过的
风把我们推向哪座悬崖,表演
最后的舞蹈?我们只能一直往前游
再往前就牛马不辨、天地难分了
而那些树也终将迈过这跛脚的冬天
仅凭秃顶的光与那日复一日,上帝般
呵斥的静电。我们需要被寒风拉响
如无病的唇吻住药片那样需要
尖刺穿越躯干与苦难拐弯处小小的疼
等来年春天,我们依旧活着
它们将抖落身上所有黑色的天使
以刺青的话语,永久地流淌在我们肩上
或者干脆重新播种我们的头颅
代替那些早已死去的事物
再白雪纷飞地活一次
但此时,我们必须跃入一家店里
吃完体内那条鱼,便游到了世界尽头



北京慢热


感觉街道一瞬间就老了。脚步
从西六环崴入西三环,
被封闭的烟圈,曾大口大口
吞吐人群。灰烬的假象,
有人举起手机,暧昧地将落日、路灯
和年久失修的美当作一种奢侈。
快到了,柿子里最软的季节,
今年世界的后半截辗转到了王府井,
在它腿边,西单和东单像两只
永远不会落单的椅子——
秋天起身后,冬天将深深地坐进去。
偷偷咬上一口,便仿佛位移到她身上
渗出甘甜的口音,水果的暖,
前半截长久嗫嚅着,在她耳畔
垂挂下南方清晨的白露。
所以,在这残缺了的节日里,
我们只剩一轮月亮。海水般的夜
尘埃落定地将人间占有,
在渐趋冷寂的燥热中消耗自己,
去观察虚空之手掷出的金币。
中秋的月呐,所谓孤独不是别的,
只是眼前这洞万人围观
空空如也的完美容器。


北京雨林


我们生长着,北纬四十度的欲望
主要由人口和呼吸构成
这一望,混合了高密度的得与失
在内心降雨,风云雷雪、山川草木
百般争执,在餐桌的物候中
途经一些日常急遽刷新的事物
从地铁入口到直式电梯拥挤的舌尖
一尊神明无声无息地矗立着
对这片雨林顶礼膜拜之人,抑或未归的
亡魂,抓不住稍纵即逝的表层土

正如道路上那些速朽的薪资
这座城市,活跃着大量浓度氧,晕眩
系统性的命运。凭借生存的本能
竞争而共生,在同一场醉里
每天为自己的灵魂加冕
手指灵敏地重复舔舐着机械键盘
与骨折的雾气。拨开之后
总有湿漉之人在自我蒸发时,祈祷
所有叶子能够在某个季节
毫无顾忌地掉落下来


北京柿子

好像到处都是。在高枝唇边
它们被秋天高声地诵读
又在熟透后,像一些因过分甘甜
而略显冒失的语词
被内心潜藏的摇摇欲坠所吞没
黄昏仿佛被突然注入杜冷丁般颤抖
我们曾站在树下,谈论爱情
如同谈论下一个雨季
关心昨宵零点的风往哪边吹
闭上眼,就掀起秋天画布上的风
那些碎裂的金色果实旁,枯枝错综
将自身描述成一群海边的
巨型鱼骨,它们小心咽下了
我们身上的朵朵细浪。默不作声……


在北京下雨


此前,在燠热的暑气中,身体被弯曲
译写着人生那部尚未打湿的剧本
一场雨插叙而至,它铁了心
要为这个夏天带来一些远方的细节
于是,狂风乍起,天空疯了般
开始墨写出泱泱人世无数隐秘的真相
在健身区,高抬腿的白衣裳
变得更轻更白了,仿佛
铁栏杆成了我们理解云的梯子
所有代雨受过的汗液共同腾跃成
黄昏的最后一夸脱灵魂

群树吟唱,万物躲入黑暗中
唯有忽闪而过的碎光激动、密集而耀眼
在叶片向上一面,哗啦啦地行走
似乎那时,所有未归之人都在飞升
往比光更高处攀援,顺着雨
织紧的绳索,于生命潮湿处求生
我们率先落下一些北京雨,闪电呼啸
将路边隐身的人全部润湿、吹亮
也是那一晚,我们不再陌生
不再沉默无助,都在一场雨的檐下
化作彼此片刻的天使


景山公园


在一块复修的碑石上,我看见
那个男孩,如进贡的热带水果般
成了北漂一族,茂盛地生长,
一开始全然看不出任何幽暗、狡黠
与机械的欲望。甚至在谈笑中,
替老朱家,将八月初八的纪念日
在自己的命运里过一遍。
在那些未朽的树木旁,打听一些
王朝遗事,在深宫内梳洗下
失修色衰的雾气。它们踩着碎石,
仿佛一个个听诊器,等着我们
不可失约的心脏。脱去我们身上的
任何头衔,那些多余之物,
总令我不经意想起——
在北京,年迈的帝都,一日三餐里,
数以万计的螺母,沙虫似地盘旋,
被人打磨、抛掷并遴选。
最终,那些微小纹路拧紧在
每具漂泊的肉体上,它们黑洞般,
永不停歇地漩涡着什么……



黑色骑手


为了去看墟里烟,他通体黑色
如万千影子集于一身的影子
在虚无与花束中明灭
呼应爱的马嘶。我们的爱
很多时候都只是流水一样蹉跎
进入夏天深处,这座城市就仿佛
染上了几个世纪久的雨疾
在腹部的潮湿里,颠簸自己的中年
途经道路两旁的某株树时
他神情恍然,发觉它竟穿戴像
自己早已错过的新娘
黑色骑手驻足良久,试图
让被雨水搅浑的思绪沉淀下来
那少女持续消逝成每滴雨的碎片
许多男人,迅速在地面汇流
而你也只是那漫长雨季途中的
一段悬空索道。浸泡在往昔爱恨中
雨纷纷,扎在极力呼吸的皮肤细胞上
声音里闪过针尖,锋利,明亮
疼痛,而又令其麻木


鹤站在地铁缝隙里

为了寻找更为锋利的喻体,一群鹤
降落到了地铁里,北京城的腹腔。
不断修辞过的人密集得如同一种语病。
单腿直立的鹤,试图用自己的阐释,
去填充缝隙里的另一重阐释。
吞没了无数战栗与金属的肉身,
列车疾驰,将所有人打碎在车厢内,
摇晃,搅拌,迅而重塑彼此
手机显示屏上花边新闻般的尊严。
唯有鹤唳被甩了出去,折旧的视力
拥挤在同一份心理测试内,
将沉默分作两半。一半搁置在良善的
空里,另一半随气流倒退回去。
似乎正等着另一条腿也慢慢放下来,
亲吻背后虚掩的无数个空荡房间。


兆丰年


我们终将变得富有,长出新的阶层
站在泥土之上的雪上,一场接着一场
像星空的酒局,从老北京的宇宙玄黄落入
即将又年轻一岁的记忆洪荒里
在键盘上透支舞会,待肃清的数据库
抑或太阳漫长花期中嵯峨的疼
总之,有了新年,一切事物都将获得赐福
重新在短暂中蒙受神的不朽
我们席地坐在岸边,往事如修竹般
斑斑脆响。我们看冰层下痉挛的河流
那些浪,依旧驮着光在走
我们化身饮雪的人,因而远远超过了
铲雪的人,去亲历万千泪水的融化
在雪的盛宴里。我们紧紧挨着
和一群人,靠一杯酒去解冻一片湖



年末:让·卡尔多艺术展


在中国美术馆,让·卡尔多艺术展
那些作品混合着金属与大理石
交媾的声音。玻璃柜的女人
沐浴着灯照与粼粼目光
双乳膨胀,在美挣脱华服遮蔽后
俨然一座阿尔卑斯,另一座喜马拉雅
供自己垂直的仰望。双手弯曲
从另一个空间将她抬升至艳阳的高度
回归草原。雕塑不计其数,又反身
将不计其数的看客雕塑成
一具具活的肉体,分别安置到
各自命运的亮部或暗部。都无关紧要
终究打碎他们的,无非是
尘归尘、土归土的一场自我演唱
那时,所有光熄灭,默哀
舞台上只残留短暂寄居过的脚印
在模糊的夜色中回首,辨识
代替死神升起的月亮,就像多年前
我们钟情写诗,押过的一个险韵




【《水》 诗 刊 出 品】

水域:火棠 王不用 李昀璐
漩涡:孟垚
浪潮:周幼安
波纹:李遂
叶子上的修行:广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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