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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回响：章雪霏×何瑶兰
章雪霏选何瑶兰
《新梯玛从银河来信》《喊雾》
何瑶兰，女，1999年，生于贵州
有诗发表于《诗潮》《山花》《飞天》等刊物
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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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雪霏自选
「 “人的心弦受到无数次灵魂的战栗和大自然的感化，我的缪斯首先是我自己。”我总在夜深人静时让一首诗慢慢显影，把混沌的想法、强烈的情感、纵深的探索用每个句子固定下来，作为它们存在的痕迹，而它们也构成了“我”。
如果说相比往年有什么不同，2024年我的创作量有所增长，也变得更有作品意识——除了随心所欲的书写，还完成或完善了几个系列：《西湖人间事》、《落雪三部曲》、科幻主题的《与人类共舞》、包含《学前教育》、《宿主教育》的“教育”系列。
写到第五年，依旧被诗歌甜蜜地折磨，工作之余的生活也因诗歌而聚焦。写诗最让人满足的点在于它就像我的第二重生命，和真实的生活互相应和，会生长、变化、成熟。在写完一首诗后，我很少能改动框架，却可以不厌其烦地调整细节和节奏，类似修补房屋的墙面。
对于自己写作的期许是继续往深潜，像伊莎贝尔·阿连德所说“揭示一切，不停地揭示一切，努力地揭示一切。”以及不断修剪多余的枝丫，更加干净、准确、鲜明。 」
雪的名字
出生时，我是
一场大雪的伴随者
在南方，人们愿意以命名
延续它的存在：
“雪霏”，有八个小点
每每写下这个名字
我都在纸上，完成了
一次小型降雪。
后来，我字迹潦草
细雪成为暴风雪
读书时，因降雪而产生了
半天假期，操场上
堆满大大小小的雪人。
我们挖出雪地里
早已存在的东西
然后，把它命名为
我们的作品
又见初雪
初雪经过时
世界以慢倍速播放
安静的雪，充满时序的雪
降落在树木与建筑之间
无比公允。仰起头
让雪温柔地触及理性
它说，遇见这一场
也就未错过，任意一场。
而你可以等待，审慎
又专注地，等待一片雪
融化成最小的海
夜色即景
我听到声音的缺席
梦中的鸟鸣，飘散如雾气
透过磨砂玻璃，玉兰与晚樱
端坐成，深与浅的光晕
再走过树下阴影，染遍花叶暗绿的纹身
让我抹去，沾在脸上的盐粒
远方，风景被倒映在一滴水里
水滴被一个幼神，托在掌心
今夜，群星张合狡黠的眼
月光从不会，特意照着什么
春之小鸟协奏
空气中，又出现了
蓄势的味道
樱花正绷紧，盛开的足尖
我们，像刚刚苏醒的鸟
保持骨架同时
减去重量。
你在春之乐园，试自己
蓬勃的气力
我希望写成叶片的诗
被摇晃多几遍。
真幸运，纤薄的翅膀
更适宜借风飞行
当我们望向地表时
不会有道路，被标记。
而那些无法消化的部分
将变成种子
重新长出，下个春日里
盛开的樱花
雨中行走
有太多东西扰乱你
你不信任自己，要求被打湿
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返回雨里。
天际线上悬浮尘埃， 那是
所有脱离引力的事物
正以低速飞行。闪电
照亮你光明地行走，照亮你
以肉身驾驶的，小小骷髅内里
你越来越轻，越走越远，回头看
地球正静默地旋转
所有人，都在宇宙深处
孤独地漫步
难以谈论的事物
青鸟飞到我身边
衔来谜一样的嘴唇
我干枯而渴睡，任凭雨水
颠倒昼夜，缠绕向南的房间。
从梦境深处迴游，身后
门窗张合，发出叠浪的声响
世界被寄托于一双耳朵，轮廓
如此明晰，听我们
谈论过的事物，比月光更轻。
最后你说，咖啡和茶
我说是的，泥土和淡水
西湖人间事（组诗节选）
毕业季
美院毕业前最后一餐，大家碰酒杯，反复
拥抱和握手，彼此都有重新开始的振奋
同学大多在东部谋到了教职，他打算回千里之外的老家
安稳度日。始终微笑地坐在桌角，得体应对
酒过几巡，他绕开东倒西歪的空瓶，又冷静拔起
两个醉倒在花坛里的同学，去水边吹吹风
荷叶莲蓬露，风带来远方潮湿的气息
西湖像杯巨型鸡尾酒，他是唯一留在水面上的人
同类
她能靠神情辨认同类，而他不能
唯一的交集是部门团建时，并排坐在大巴车后座
之后互相借阅志怪小说，但在办公室，从不让眼神相接
偶尔一起去孤山，她拉开衣领，给他看带鳞片的肩膀
共事两年，各自向别处。他止不住地想
如果再见面，应该会在另外的故事里
周末，天光、云影都好，开车堵在湖滨，又想起她
他擦亮耳朵后的凸起，给她发信息
走到深处
想起遇到她是在冬季
都说南方湿冷难耐，可他不觉得
坐在湖边长椅上，冰凉的水汽令人抖擞
可以不停交谈，就像漆黑舞台上，打亮对方的光
聊到夜色完全暗下来，她起身
说，想去苏堤更深处走一走
又经过那把椅子，是朋友约他踏青。三月，草木萌发
他不会再和一个人走到深处
与人类共舞（组诗）
前言：公元3025年，人工智能在遵循机器人三定律的前提下，可以与人类进行自由交往。本诗记录了一位智能女孩与人类男孩在舞会上的初遇，作为时代记忆的留存。
（1）Mastermind
如何旋转着趋向他
如何在趋向时，让嘴角
保持恰到好处的弧度。
对视，变焦，跳恰恰
玻璃晶体的每个切面，都
折射他的脸。
她预见了他们最后一舞
机械手臂将轻柔地
搭在他肩头
（2）Dispersion
第二支舞，布鲁斯
她把瞳孔调至幽深闪亮
关节的响动细不可闻。
跳跃时，显出无数个小分身
在他周围，绕成六角形的雪花
——像是某种挑衅，她可以
既在这里又在那里，害怕了吗
这弥散性的存在。而他
握紧她硬质温暖的手指
开始好奇，她脑海中
关于自己的数据云
（3）Memory
镜头对准他们来到舞池中央
距离拉远，开始有默契地滑步
她向他的脑海传送了一帧画面：
他们并排享用各自的美食
分装的炸鸡与太阳能。
又一帧，夜晚去露营
她把星星穿戴在
反光的皮肤上。
他喜欢与她隔空交流的感觉
没有语言来损耗
这些关于未来的记忆
物理学般漂亮
（4）Connection
狐步舞的要义是，在动态中
舞伴两人没有断裂的身体
维持巧妙的接触。他用
柔软的舞姿向她证明
未被上传的意识，包裹在
多么奇妙的血肉里。
曲终，他像颗自传的小行星
终于想起，被引力捕获
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是百亿年银河历中
寻常的夜晚，星光汇聚又四散
或许另一个时空
他们的舞蹈，仍在继续
章雪霏选何瑶兰
——章雪霏荐语
新梯玛从银河来信
我赐予你这耶皮神图，小灵魂
当你深陷尘世，疲惫不堪
我请一头牛捎来这十二格阶梯
第一个堆满了菊芋，你先爬到那
有个砍伐桂树的男人痴恋
人间黄昏，与土星上的雪
第二个阶梯，从你进去的那一瞬
雷公电母换乘高铁，做了量子清理
第三个阶梯负责囚禁星辰
第四个阶梯:猫趴在仙娘子肩上
朝你秘密一笑
然后你凝视河面的雪，露出
麻雀般伶俐而弱小的眼睛
从第五到第六个阶梯之前，去地球表面
抖一抖身上的灰尘，小灵魂
你还穿着母亲昨夜为你补的衣衫呢
继续爬，爬过天河
继续骑着月亮爬
去往幽深的洞，捡一块陨石
背着它，它的心是黎明
到第十一个阶梯，风暴已停止
小灵魂，现在，听我吩咐
藏进那绿色的花萼
好好睡一觉吧
新梯玛：土家族中从事祭神驱鬼巫术的人。
——章雪霏荐语
喊雾
听说，当你迷失在雾中时
你就喊一喊
像遥远的湖泊里的鸭子
把自己的鸣叫升上去
升上去
喊什么不要紧
在雾中，声音是廉价的
你知道的，父亲当年
就是这样，把你喊回来的
当然，现在，
你只能自己喊
白茫茫的世界，你上跳下跳
拼了命地，喊
像一个小丑
你并不在意
你知道——
“树枝不会折断”
“树枝不会折断”摘自赖特《第二次，我再次试图唤醒并迎接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