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三十儿的记忆
我家是七三年从钱粮胡同搬到轿子胡同的(2022年作者拍摄)
我家是七三年从钱粮胡同搬到轿子胡同的。记得七七年春节,腊月二十九那天,爸爸突然回来过节,晚上爸爸忙着整理一个面口袋,一边往里面装东西,一边说他明天三十儿要去趟张家口送东西,妈妈听了很不高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年三十儿又要往外跑。我说干嘛不从邮局寄呀,爸爸说从邮局寄根本来不及。
七十年代爸爸妈妈在颐和园(作者拍摄)
原来他回来的路上才从一个战友那里知道他的一个老首长病了,爸爸说永定门有一趟火车是早上去,下午就能返回北京的。妈妈拉着脸冲爸爸嚷道:你自己想想,有几个春节没有回来了?既然要出去,干嘛不直接从火车站走?还要回家来折腾一趟。爸爸也不说话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面口袋发呆,妈妈就在旁边一边叨唠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七十年代我在轿子胡同(徐丰盈拍摄)
我看到妈妈一个劲地阻拦,就说了句:“我替您去吧。”爸爸听我说完了一愣,妈妈也感到突然。爸爸愣了一会儿后直摇头说:“你也不认识人家怎么去找?”我问爸爸有没有他家的电话,爸爸说有啊,我说:“那不结了,您明天去邮局给人家老首长打个长途电话,让他们去火车站接我一下。”爸爸想了想又看了看妈妈,最后同意让我去。
我看见爸爸从口袋里翻出几十块钱塞进一个大信封(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看见爸爸从口袋里翻出几十块钱塞进一个大信封,又拿出纸和笔一边写信一边说,老首长住的地方离车站只有五里多地,走着都能找到。并把详细地址和联系方式告诉我。我说您明天一早儿就去东四邮局打长途,如果长途打通了,就让他们去车站接一下我,我把东西交给他们就回来。如果万一电话没有打通,我就初一再回来。
邓长胜师傅八十年代在长城上(作者拍摄)
妈妈赶紧说别跟张家口耗一天了,能当天回来就当天回来吧。年初的时候厂里派我去挖防空洞,那会儿时间比较灵活,回到车间的时间就没那么松快了,厂子三十儿又不休息,不请假就不去上班不合适。我的师傅是邓长胜,去师傅家比较远,我想只能麻烦跟我一起参加工作的老孟了,正好他也在机加工车间上班,让他帮着请个假不就得了。
老孟八十年代在北海公园(作者拍摄)
老孟家住在离家一站地的宝玉胡同,我赶紧登上车就去了老孟家。宝玉胡同就在东四五条东口对面,从四条一直走到了四条东口,往北一拐,没多远就到了宝玉胡同了。老孟听说我大年三十要出门也感到惊讶,问我什么事儿,非得大年三十儿去?我说您就甭管了,明天您帮我跟邓师傅请个假就行了,老孟说没问题。
妈妈又给我在饭盒里放了几个糖三角和煮鸡蛋(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第二天一大早我四点多就起来了,爸爸把一个大面口袋给我,我拎了拎还挺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大口袋核桃还有红枣,爸爸又把厚厚的一封信交给我,说他一会儿就去打长途,让首长的孩子去车站接我。我把爸爸交给我的信放在了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妈妈又给我在饭盒里放了两个糖三角和两个煮鸡蛋,灌了一瓶子刚刚泡的茶水。
我不到六点就骑到了永定门火车站(图片来自网络)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早晨五点钟了,我抓起水瓶子就往外走。外面天还没有亮,路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我骑上车一直往南走,虽然外面有点冷,好在我穿着军大衣挡风,我不到六点就骑到了永定门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张家口南的车票。我记得好像是三块多钱一张票,那趟火车是早晨六点多发车,中午十二点多就到了张家口。
那会儿买火车硬座有工作证就行(作者拍摄)
那会儿买火车硬座有工作证就行,想买卧铺就必须要开介绍信了。火车上冷冷清清,座位上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旅客,我拿着票还想找到自己的位子,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随便坐。我就在门口最近的位子上停了下来,我把那一袋核桃红枣扔到行李架上就坐下了。也许是起得太早了,也许是昨天夜里想今天的事没睡好,我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列车员让我拿出车票查验(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不一会儿就感觉有人推我,我睁眼一看是火车停下了,原来这是一趟慢车,中途要停三十几站,列车员让我拿出车票查验。在我对面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这个时候他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张大煎饼,中间卷了几颗大葱,大口大口得吃起来。看着他的煎饼我才感觉肚子在叫唤,我一摸书包,书包里的饭盒没有了。
汉子说:“没有人动你的东西,是不是忘了拿了?”(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记得早晨出来的时候,把饭盒放进了书包,怎么没了?我站起来嚷嚷道谁翻我的书包了,列车员听见我的话赶紧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对面的汉子看了看我说:“没有人动你的东西,是不是忘了拿了?”我听汉子这样一说也含糊了,我摸着后脑勺,仔细回想着我从家出门时的情形,妈妈把饭盒递给我,我又去拿妈妈给我灌得水……
我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小桌上(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饭盒是不是放进书包里了。我那会儿背的是一个军用的斜挎包,我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小桌上,里面除了一瓶子水,还有一本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写的《搅水女人》,一个小画夹子,想着在火车上画几张速写。装水的是妈妈做西红柿酱用的葡萄糖瓶子,瓶子盖是个胶皮塞,塞上以后可以翻过来,一点都不漏水。
接过来煎饼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庆幸爸爸的那封信放在了衬衣口袋里,又套了两件毛衣,外面裹着一件军大衣,“佛爷”想伸手去摸我身上的东西是不容易的。算了吧,一个饭盒没了就没了吧,只是可惜了妈妈给我做的糖三角。这个时候汉子从包袱里拽出了两张大煎饼给我,说他煎饼带的多,我看了看煎饼,又看了看汉子,接过来煎饼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每个座位前面的桌子上都有一个白把儿缸子(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那个时候火车上每个座位前面的桌子上都有一个白把儿缸子,汉子起身去接了杯热水递给我,我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瓶子。汉子问我大年三十儿的这是回家呀,听我的口音又不像是张家口的人,我说是去办点事儿,当天就回去了。我问他这是干嘛去,汉子说他这是去张家口接媳妇回家,他媳妇在娘家坐月子有半年了,写信给她说想她了。
中午十二点多,火车捱到了张家口南(图片来自网络)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说说笑笑侃了一路,很快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中午十二点多,火车捱到了张家口南。那会儿张家口火车站很小,我拎着核桃红枣口袋,和汉子一起走出了车站,还没走下台阶,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哥过来打招呼,我赶紧和汉子道了个别,就过去和打招呼的人握手,互相一介绍我才知道这个就是爸爸说的老首长的儿子。
分手的时候老哥给了我一个油纸包(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他自我介绍了以后,便从衣服兜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我,我接过一看是爸爸写的字迹,我这才从毛衣领口伸到衬衣口袋掏出那封信交给他,老哥说让我去他家里住一晚,初一再回北京,我说春节不回家不合适,老哥说也是的,那就赶紧买票回京吧。分手的时候老哥给了我一个油纸包,说是给我买的吃的,让我到火车上吃。
打开纸包才看到是一只扒鸡和一个面包(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把核桃和信交给来人后,感觉如释重负,终于完成了爸爸交给的任务。那会儿我才二十多岁,也不善交谈,所以交接完以后我们就分手了。我返回车站买了一张下午两点多回北京的车票。我在候车室打开纸包才看到是一只扒鸡和一个面包,我回想刚才见到老哥的情形,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很结实,穿着一身洗白了的旧军装非常朴实。
很多人把一侧的玻璃窗户推上去伸头往外看(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返回北京的这趟车人更少了,一节车厢里只有三四个人。我半躺半卧地靠在座位上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听见有人嚷嚷起来,我猛地睁开眼,火车好像停在了某个车站,很多人把一侧的玻璃窗户推上去伸头往外看,好像发生了什么,我赶紧起来凑过去问,原来是有一个赶火车的老太太掉到火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里了。
到达永定门火车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也伸出脑袋往外看,只见几个列车员和乘警在帮忙往外拽老人,弄了好半天才把老人从缝隙中拽了上来。原来火车在这个车站就停几分钟,老太太怕赶不上火车,就贴着火车拼命往前跑,没留神一脚踩进了缝隙里。在这个车站上火车整整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发车,就这样走走停停,火车到达永定门火车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只好推着车往回走(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出了火车站找到了我的自行车,打开锁后刚刚一推就觉得咯噔咯噔的,我低头借着灯光一看,真倒霉,两个车带都没气了。如果没有骑车,我可以坐电车直接到家,可是我总不能把自行车扔在火车站吧,我只好推着车往回走。那会儿永定门火车站在陶然亭公园对面,从车站出来沿着护城河一段路一片漆黑。
七十年代妈妈在轿子胡同(作者拍摄)
我推着车顺永定门内大街走到天桥,再从天桥到前门走长安街到东单,一路上就这样咯噔咯噔地推着车往东四走。大年三十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几个下夜班的工人行色匆匆。我推车刚刚过了东四明星电影院,就远远看见轿子胡同口有个身影在张望,等我走到跟前的时候,发现原来是妈妈站在大街胡同口等我。
八十年代爸爸在轿子胡同(作者拍摄)
我离很远喊了一声“妈!天儿这么冷,您在外面站着干嘛?”,妈妈一把拉住我的手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委屈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说了一句:“车带没气了”。进了家门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爸爸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东西送到了没有?妈妈冲爸爸嚷道,你不问问建伢子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先问你的破核桃!
桌上摆着一个一个地用碗扣着的盘子(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也许真是饿了,一进家门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桌上摆着一个一个地用碗扣着的盘子,妈妈一边帮我脱大衣,一边说饿坏了吧,赶快洗洗手吃饭吧。爸爸这时才笑着跟我说:“你妈妈根本不让我动筷子,到现在我们也没吃饭呢。”这个时候我才看见在桌子的角上摆着妈妈给我装糖三角的饭盒。
七十年妈妈在美术馆前小花园(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