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松竹园浴池老照片勾起的回忆
东四北大街松竹园浴池(规划院摄影师拍摄于1962年,来自于网络)
淘唤了一张由规划院摄影师1962年拍摄的东四北大街松竹园浴池,勾起了我很多回忆。“松竹园”浴池,是北京比较早的“浴池”之一,距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三十年代松竹园是由河北定兴人董煥堂所开,董煥堂家住小细管胡同22号。有文章记载,董煥堂曾于1933年拜钱粮胡同东口同盛福麻刀铺老板王茂斋为师学习过太极拳。
(本文原刊载于《武魂》2011年6月,总276期)
松竹园在我的记忆中是很深刻的,虽然我是旱鸭子不会游泳,但是从小却喜欢玩水。有时候大人们也带我去游泳池,但是一年中不一定能赶上一回两回这样的好事,所以去澡堂子是我唯一能够玩水的地方。上学之前一般都是在家里洗澡,屋子中间放一个大木盆倒上热水,坐在盆里面扑腾,等我长大了一点就不在家里面洗澡了。
1938-1942年北京虎坊桥清华池(图片来自@看老照片的微博)
我上学以后会经常跟着爸爸去松竹园澡堂子洗澡。进门给一个牌儿,拿着牌子进大厅,大厅里面给安排床铺,每个床铺的里面都有一个小柜子可以放衣服。过年过节洗澡的人多,没有空闲床铺就只能“脱筐”了。伙计会先问你:“您要是着急就脱筐!”脱筐就是给你一个竹子编的大筐,把衣服放在筐里面,把号牌往筐边上一别就进里面去洗澡了。
老北京浴池(图片来自@作家钟源的微博)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爸爸去松竹园洗澡,排队的人已经站到大厅外面了,爸爸拉着我径直往里走,朝着伙计说我们脱筐。我看见地上已经摆放了一溜竹筐,伙计一边指着后面的一个空筐示意是给我们的,一边从筐里拿出一个竹牌来给爸爸。竹筐是上边大下边小的那种,竹筐里面有一双趿拉板儿,爸爸又跟伙计给我要了一双小号趿拉板儿。
老北京浴池进门都是换双趿拉板儿(图片来自网络)
爸爸把筐里的趿拉板儿拿出来,脱下皮鞋放进筐里,整个皮鞋已经占满了竹筐底儿的面积。我那天穿的是白球鞋,我把球鞋脱下来举着也想放进筐里,爸爸看了看筐底又看了看我的白球鞋,说了一句放外面吧。我只好把球鞋放在竹筐旁边,爸爸脱了衣服放进筐里,竹筐就已经满膛了,再把我的衣服放上面,竹筐就冒尖了。
1938-1942年北京虎坊桥清华池(图片来自@看老照片的微博)
那会儿澡堂子里面有一个大池子和几个小池子,小池子里面水温特别烫,爸爸先到大池子里面泡,然后到小池子边上烫脚搓脚。池子外面有两个长木凳,是专门给搓澡人用的,挨着墙根上有一溜喷头可以淋浴。爸爸洗澡不管我,我自己去扑腾水玩。如果能碰到街坊小伙伴也在澡堂子里洗澡,那就热闹了,打水仗、抽毛巾是必玩的游戏。
没事儿干的在澡堂子里喝茶聊天嗑瓜子,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图片来自网络)
来早的赶上有床,洗完澡就可以在床上闭目养神地歇会儿。有的盖上一块浴巾,有的索性光着屁溜儿,四仰八叉什么样儿的都有。有的没事儿干,在澡堂子里喝茶聊天嗑瓜子,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像我们这些脱筐的,洗完了澡出来就没有这样的福分,别说没有地方歇着了,穿衣服也只能借用人家的床边儿上坐会儿,穿好了衣服立马走人。
老北京浴池里洗完澡下会儿棋(图片来自@作家钟源的微博)
那天我和爸爸洗澡出来,还没有走到竹筐前,我就用眼寻摸我的白球鞋是不是还在筐前。可是瞅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我的白球鞋,爸爸到了筐前先把我的衣服一把抱起来塞给我,然后就蹭人家床边穿衣服去了,我抱着衣服低头一边找鞋一边跟爸爸说,我的鞋看不见了,爸爸放下衣服,也低着头跟我一起寻摸,说你仔细看看塞哪儿了。
那会儿搓澡的,忙时一天能搓七八十个(图片来自网络)
我一边低头找,一边大声叫唤起来:“我的白球鞋没了!”爸爸坐着床边上的几位澡客也纷纷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伙计听到了我们在吵吵鞋丢了,也走了过来低着头找,一边找还一边说:别着急,丢不了的。这个时候一个伙计在几米远的床底下发现了球鞋,赶紧冲我们喊让我过去看看,我赶快跑过去低头一看,没错就是我的那双白球鞋。
可是修脚是慢工时间长(图片来自网络)
因为脚趾头长个鞋没有长,球鞋前面脚尖儿上已经磨毛了,虽然打了一层白粉,但是毛了的地方特别明显。我弯腰把球鞋拿了出来,看了一下,这张床离我们的衣服筐大概有四、五张床远,我一边穿鞋,嘴里一边嘟囔,谁把我的鞋放这边床下了,旁边一个伙计说刚才球鞋有一只被人踢到这边了,不知道是哪个筐里面的,就把他塞到床底下了。
老北京清华园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赶上了运气好,我们去洗澡要是有床,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了,衣服鞋子都放到床头小柜子里面。有时候爸爸除了洗澡还要搓个澡修修脚,那会儿洗澡、搓澡、修脚都是两毛六分钱,“全活儿”七毛八分钱。听一位搓澡的师傅说,搓一个澡提三分钱,修一个脚也提三分钱,可是修脚是慢工时间长,搓澡刷刷刷一会儿一个,好多人都不愿意干修脚。
老北京清华园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那会儿搓澡的,听说忙时一天能搓七八十个,我算了一下:一个三分,十个三毛,一天下来怎么也能弄个两三块钱。那会儿搓澡的还有搓半拉人的,只搓搓后背和两胳膊就只要一毛三了,修脚也一样,只修一只脚的也是一毛三。只是那会儿搓澡的没有搓澡巾,全是大毛巾往手上裹,这要是一天搓上七八十个,肯定会累的够呛了。
老北京鑫园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一位搓澡师傅说,从早上八点开门,进去池子里面就出不来了,搓澡的一个紧接着一个。过去上两头儿班中间休息,中午十一点半下班。下午两点半上班,中间才休息屁点儿的时间,说是晚上八点下班,可没有一个到点能下班的,客人不走你也得盯着,多累你也得熬到晚上,逢年过节的时候客人忒多,弄不好能折腾到后半夜去了。
1938-1942年北京虎坊桥清华园浴池(图片来自@看老照片的微博)
过去澡堂子讲究是三条毛巾两碗水。一进门儿,给您端碗白开水,等您洗了澡出来。又一碗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搁您小桌上了。这三条毛巾呢,您一进门给您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您刚刚洗完澡出来又给您递上一条热毛巾,等您穿好了衣服要走人了,门口还会有人递上一条热毛巾,那可都是高温蒸汽消过毒的毛巾,擦在脸上舒服极了。
老北京兴华园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到了八七年,松竹园已经改成康乐城了。两千年的时候,松竹园就已经改了三次了,松竹园号称是“北京市第一家人工矿泉浴馆”。有伙计回忆说,这“冲浪”的池子,男女两边是通着的,因为用的冲浪设备是一体的,所以上边是挡着的,下边却是用的一个池子里的水,有人开玩笑说:这男女在一个池子里搅合,洗个澡没准都能怀上孕了。
老北京新街口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八十年代以后我就很少去松竹园了,不是因为洗澡涨价了,而是没有了原来的那股子劲了。不过那会儿闺女和她妈时不常还去松竹园洗一回,因为松竹园女部有淋浴,她们每次都自己带上毛巾洗漱用品去那冲洗一次,到了九十年代报社分了房子,自己在卫生间安装了淋浴设备,就很少再去浴池了。
1961年老北京裕华园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据史书记载,澡堂起源于唐代。宋代随着城市的发展和繁荣,城市中出现了公共澡堂。到了元代北京就有了专门洗澡用的澡堂,但多数都是由寺院里的僧人开办的。《北京经济史话》描述:“凡内官皆于皇城外有堂子之佛寺内沐浴,并有专人为之擦澡讨赏”。直到明永乐年以后,北京才正式出现了浴池行业。
老北京汇泉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资料显示,北京较古老的浴池有:位于虎坊桥的“清华池”建于1905年,原名“小仓廊澡堂”,1920年更名为“清真清华池”;位于鲜鱼口的“兴华园”建于1921年;位于烟袋斜街的“鑫园浴池”,是由大太监李莲英嗣子李福庆创办的,也是北京最早出现的浴池之一;还有著名的清华园浴池,前身就是位于王府井大街八面槽路西的东兴园。
老北京一品香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老北京有句歇后语“油盐店改澡堂子——没招了”,说的就是北京城大多数澡堂子不挂招牌和幌子,而是在门前竖一高高的大杆子,杆子上挂一盏“澡灯笼”为幌子,在漆黑的夜里,高悬的“澡灯笼”分外醒目。据记载二三十年代,北京旧式澡堂,城内外不下百余家,大致为:官堂铜元十枚或八枚,盆堂铜元四枚或三枚,池堂则三枚或二枚。
老北京清华池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查阅资料显示,二三十年代东四一带的浴池就不下十余家,东四北大街的松竹园、南兴源、东四牌楼的日升园、东四牌楼东路的乐春园、东四牌楼南的宝全堂、隆福寺街的福隆、东四十一条胡同的中华源、灯市口大街北的平和堂、东四南五老胡同的静园,此外还有朝阳门内南小街的东庆堂和恩泉堂、北新桥东路南的祥源堂等。
被拆了的清华园浴池(图片来自网络)
1957年出版的《北京游览手册》记载:五十年代北京市有澡堂八九十戶,有名的浴池,八面槽的清华园、珠市口的清华池、鮮魚口大街的兴华园、东单北大街的宝泉堂、东四北大街的松竹园、西單北大街的裕华园、烟袋斜街的鑫园、花市堂子胡同的匯生池,此外还有新建成的东四浴池、西四浴池、新街口浴池、西柳树井浴池。
东四南大街的东四浴池(1961年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拍摄)
查阅《北京物价志》,五十年代后洗澡价格一直在波动:甲级浴池,1954年两毛三分;1956年两毛六分(清华园两毛八分);1957年八毛钱;1960年一块钱;1962年一块两毛四分;1963年两毛六分,从1963年到1985年甲级浴池洗澡一直维持在两毛六分,直到1985年5月调整为六毛钱,1990年5月又调整为一块钱;到了1991年10月变为一块五毛钱。
东四北大街清水泉洗浴(原北汽出租车站址,图片来自网络)
1992年以后,随着大家居住条件的改善,家庭热水器开始逐年增加,同时百分之八十的单位都有了洗澡设施,不少单位的浴池开始向社会开放,收费标准也都低于公共浴池,社会大众浴池的洗澡人次急剧下降,1992年1月经有关部门批准,北京市物价局发出通知,浴池洗浴收费由企业自行决定,至此洗澡费用正式放开。2004年5月松竹园浴池也彻底关闭了。
松竹园浴池原址已经盖起了高楼(图片拍摄于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