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难忘的两碗肉菜
妈妈炸了一盆排叉,炒了一碗黄豆,蒸了一碗粉蒸肉和一碗盐菜扣肉(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春节,在我小时候的心目中就是能吃上好吃的,因为只有这几天才能吃上炸排叉,和炒黄豆。记得小学四年级那年,爸爸去了新疆工作,春节前没有给家里寄钱,眼看快过年了,妈妈只好向邻居借了两块钱,买了点儿面和肉。那年春节很简单,妈妈炸了一盆排叉,炒了一碗黄豆,蒸了一碗粉蒸肉、一碗盐菜扣肉,还有谭伯伯送来的一袋油渣。
钱粮胡同东口南边旯的牙子上有根电线杆子(规划院摄影师拍摄于1962年,图片来自网络)
那些日子,我见天儿都要去钱粮胡同东口等爸爸,因为只有爸爸回来了,妈妈的眉头才会舒展,妈妈才会开心地笑。在钱粮胡同东口南边旯的牙子上有根电线杆子,正对着马路斜对过就是公交车站,我每次都是在电线杆子下面等爸爸。从永定门火车站回家只有6路无轨一趟电车,每次车还没有进站,我心里总要默默地念叨:“这辆车准有爸爸!”
眼睛死死地盯着缓缓离去的无轨电车(拍摄于六十年代,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每次有车开进站,上下车完了后,都会有一声关门的撒气声,我知道车门关了,车马上要开走了。然后就用眼睛死死地盯着缓缓离去的无轨电车,伸长了脖子辨认电车前后的过往人群,仔细搜寻着停留在站台上的每一个身影,看看有没有爸爸,每次电车离去也总是幻想着,爸爸突然就站在车站扛着行李准备过马路,然而每次都是空空荡荡。
妈妈好像没了魂儿一样,坐在床沿上直愣愣的望着家门口(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眼看三十儿那天的日历牌就要翻到了,妈妈好像没了魂儿一样,总是坐在床沿上直愣愣地望着家门口。桌子上摆放着年夜饭的碗筷,我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唯一的两道肉菜,一碗粉蒸肉和一碗扣肉。这时,邻居小伙伴在门外发出一阵阵暗语,我跟妈妈说了句出去玩会儿,抓起一个糖三角,再用鼻子深深地吸一口肉味就蹿了出去。
我家过道的大门已经半掩上了(钱粮胡同鸿顺煤铺遗址,回忆模拟图)
我不记得在外面疯玩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我家过道的大门已经半掩上了,我使劲儿用手推了一下,“吱扭”一声大门打开,我三步并做两步地窜进了自己家里,看到妈妈还在床沿上呆呆地坐着,桌上仍然摆着那几个用盘子扣住的碗,热气已经消散,只有火炉子上的水壶盖在轻轻地吹着哨声。
妈妈盛了一碗饭,用勺子擓了一大勺菜扣在了饭碗里(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我喊了一句:“妈,我饿了!”妈妈才从木纳中清醒,马上掀开了一个盘子,原来也是我爱吃的菜:“豆腐干炒油渣”,油渣是在奇珍阁上班的谭伯伯送来的。妈妈盛了一碗饭,用勺子擓了一大勺菜扣在了饭碗里,还特意挑了几块油渣给我,我没有马上去拾起筷子,而是看看饭碗又看看那两盘扣得严严实实的肉菜,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妈妈。
妈妈从碗底下抻出一块肥肉放在我的碗里(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妈妈看出了我的意思,轻轻地掀开那盘扣肉,慢慢地从底下抻出一块肥肉放在我的碗里,然后再用筷子把扣肉碗里的盐菜重新堆积在遗留下的缺口上,使之尽量还原平整的原貌。我三口两口扒完了一碗饭,把空碗递给了妈妈,妈妈掀开饭锅,用勺子沿着刚刚挖出的洞,伸进里面又掏出了一碗米饭,饭锅里的米饭仍然保留着整齐的缺口。
1955年,春节里孩子们放鞭炮(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妈妈从刚刚擓过菜的盘子里,又给我舀了一勺炒油渣,端着碗看看我,又掀开了那盘粉蒸肉菜,妈妈用筷子轻轻地从碗边上抻出了两块米粉肉放在我碗里,然后如法炮制,把松散的米粉轻轻地推向塌陷处,看上去好像没有动过一样。远处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我迅速地把饭菜扒拉干净,拿起纸灯笼跑出去找小伙伴去了。
昏暗的灯光下桌子上原封不动扣着那几盘菜(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不知道几点我回到家里,看见妈妈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昏暗的灯光下桌子上原封不动扣着那几盘菜,我靠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初一早晨妈妈叫我才醒。从初一到初五,每到吃饭的时候,两盘肉菜都要放在蒸锅里腾一下,就这样一直腾到了初六,粉蒸肉表面上的米粉粒已经变成了嘎巴,盐菜扣肉里面的肥肉化成了油,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家里的主要生活来源,是过道里安装的公用电话(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后来,爸爸从新疆回来没有半年,就去了北京碱河工程队干部食堂,这一去就是好几年。那会儿,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六六年底,爸爸来信说他吐了几次血,想在转过年春节的时候回家一趟,顺便看看病。那会爸爸很少往家里寄钱,家里的主要生活来源,是过道里安装在我家东墙上的公用电话了,这也是妈妈唯一的微薄收入。
一块碎石正好砸在了妈妈的头上,把妈妈的头砸出了一个洞(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为了能够过上一个像样的春节,六六年底妈妈去了前三门“拆城墙”,有天早晨一块碎石飞下来正好砸在了妈妈的头上,把妈妈的头砸出了一个洞。那会儿我正好在湖南长沙串联,知道妈妈被砸伤了,我马上坐火车赶回北京,好在妈妈的伤情不重,没有多久就痊愈了。六七年春节是二月份,腊月二十九了,爸爸还没有回来。
六七年一月底各大报纸刊登了国务院通知:春节不放假(图片来自孔夫子旧书网)
六七年一月底各大报纸刊登了国务院通知:春节不放假,就连职工探亲假也“暂停执行,以后再补。”我和妈妈说爸爸可能不回来了,妈妈没有说话。那年春节妈妈只做了几样简单的菜,我记得肉菜只有粉蒸肉和盐菜扣肉,两个肉菜是提前好几天就做好的,到了三十儿那天爸爸人没有回来也没接到电报,妈妈又开始心神不宁了。
这两样肉菜摆到了桌子上,妈妈没有动筷子(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三十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把这两样肉菜摆到了桌子上,从菜碗边上捡了两片肉夹到我的饭碗里,妈妈没有动筷子。因为爸爸没有来电报,也没有来电话,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回来,所以这两个菜从三十儿那天一直热到了初三。那年我十五岁,虽然看着这两道美味也流淌口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能够控制住对美食的欲望了。
1966年,女邮递员(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初三,那天上午听到门口邮递员的喊声:“陈碧云拿戳!”我和妈妈同时冲了出去。是爸爸寄来了十块钱,附言中写了很多当时的流行语,我清楚的记着最后一句是:“破四旧立新风革命春节不回京!”初四那天妈妈把热了几天的两个肉菜又端了出来,虽然每天都把肉菜放到屋子外面,但是白天还是要端进屋里的。
菜在蒸锅里腾了无数次,扣肉的盐菜有点酸味了(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因为两个肉菜是春节前几天就做好的,再加上屋子里面比较热,菜又在蒸锅里腾了无数次,扣肉的盐菜有点酸味了,妈妈把菜往桌子上一放,酸味就散得满屋都是。我用筷子尝了尝盐菜,跟妈妈说盐菜有点酸了,妈妈听了也尝了尝说没有味儿呀,然后把上面的几片肉都夹在我碗里,跟我说酸了就别吃了吧,然后就把菜端出去了。
妈妈把昨天的的盐菜和剩饭掺和在一起炒了(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第二天上午我出去找同学,中午回家还没有到家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馊味儿,我进屋以后看到妈妈正在刷锅,桌子上放着一大碗刚刚炒好的饭,原来是不知道哪天剩的一碗米饭,妈妈把昨天的的盐菜和剩饭掺和在一起炒了。我跟妈妈说这饭已经有味了,您怎么还吃呀?妈妈说“这饭有一点味儿没关系,只要炒热了就没事的。”
妈妈又端起了炒饭闻了闻说“有点味儿又吃不死人!”(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妈妈又端起了炒饭闻了闻,然后说“有一点味儿怕什么,有点味儿又吃不死人!”然后跟我说锅里给我腾着花卷呢,让我自己去拿。我无意中看到妈妈的眼窝里含着泪花,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坐在桌子边上端起那碗饭就吃了起来。妈妈看到马上过来跟我抢炒米饭,我哭着说您就让我吃了吧,最后还是被妈妈生生的拨走了多半碗。
这是作者1966年的留影(图片拍摄于湖南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