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吃”的照片,想起“吃”的事儿
清末的街头饭摊,像是在南方城市(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翻出了十几张与“吃”有关的老照片,想起了与“吃”有关的一些事。“吃”,一个人从出生到老死都离不开,表面上看“吃”只是一种生理需求,实际上“吃”这种形式表达了一种丰富的心理内涵。吃的文化已经超越了“吃”的本身意义,“吃”已经成为了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的媒介,是一种自古以来就离不开的社交活动。
1910年至1911年,家庭饭桌。(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我们都知道,孩子从外面回家的第一句话总是:“妈,我饿了!”“妈,饭得了吗!”到结婚以后回家的第一句话也是:“媳妇饭好了吗?”暮年以后回家,儿女的第一句话也是:“您吃了吗?”不仅如此,就连老北京人的见面问候,无论早晚也都是一句:“您吃了吗?”看来“吃”的确是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了。
清末北京四合院内的饭桌(摄影汤姆逊,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我是湖南人,湖南人与北京人“吃”是有区别的,湖南菜也因为其特殊的味道而独树一帜。尽管我从出生到离开只有短短的两三年时间,但是湖南的味道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味觉里。来北京生活已经七十年,饮食口味也趋向了北京人的生活习惯,豆汁也成了餐桌上的常备食品,但是豆豉辣椒却总也忘却不了,这也许就是骨子里的爱吧!
1926年,煤市街路西的致美楼,当年的八大楼之一(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我爷爷在三十年代是湖南衡阳“潇湘酒家”的厨师,爸爸15岁的时候就去了衡阳常公街“竞园酒家”学徒。爸爸曾经回忆说,过去学徒虽说是三年,但是出师以后还要当一年“客师”,就是帮店里干一年的活没有工资,零用钱随老板给,老板高兴了就多给点儿,老板心情不好就不给。干完一年“客师”后,才能到外店去找工作。
家庭菜谱(图片来自孔夫子旧书网)
爸爸出师以后去过衡阳“乐园酒家”、衡阳“东兴园酒楼”帮工。刚来北京的时候在中央军委政治学院担任小灶厨师,五四年年初去的东四四条西口“四如春”帮忙。五六年编著《家庭菜谱》,五七年在中央城市服务部饮食管理局中国饮食业公司编写《中国名菜谱》。六二年以后的事儿我在前几篇文章里都写了,这里就不再叙述了。
中国名菜谱(图片来自孔夫子旧书网)
爸爸做菜很讲究,色、香、味,缺一不可,尤其是“色”,不好看的菜品他从不动筷子。爸爸经常说,“吃”是一种享受,所以多好吃的菜,炒得烂糟糟也没有了食欲。人生三件事:那就是吃饭、睡觉和挣钱。吃饭是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从动物到人类,都是为了生存而寻找食物,只有满足了生存以后才能去考虑其他的。
清末家庭饭桌(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爸爸说虽然那会儿爷爷奶奶都有工作,但是家里生活并不富裕,兄弟姊妹四人没钱去念洋学堂,只好去读私塾。爸爸六岁在长沙北门外洋大局章家公屋读私塾六年,所以规矩特别多。十三四岁的时候在长沙挑白沙井的水卖钱度日,夏季炎热就用木桶烧好一桶茶水,提到街上来卖,挣几个小钱来维持家里零用。
1921年,北京的学者饭局(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来北京以后,爸爸为了写书,就经常带我去北京一些有名的饭庄子吃饭,有时也跟着爸爸去参加同乡的一些小聚。记得有一次跟爸爸去了珠市口附近的一家饭馆子。我记得饭馆门脸好像是朝东开的,是一个二层小楼,一楼是散客,二楼是包间,一进门直对着是楼梯,上了楼梯往南拐,迎面一个狭窄的过道,吃饭的包间都在过道的东面。
1940年,老北京一家小院中的饭桌(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包间很小,东面有个大窗户,站在窗户前能看到大街上流动的人群,一张大圆桌满满地占据了整个房间。那天吃饭的人记得有七八个,我和爸爸坐在了靠窗户的位置。还没有上菜我就站在窗前望风,爸爸他们一边等人一边聊天,后来听见有人说:“建伢子坐下了,准备吃饭了!”我这才看到人已经到齐了,菜也都摆上了圆桌。
1940年,北京东安市场东来顺涮羊肉(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那天是什么风味的饭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有鱼的菜不少。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比较拘谨,不敢去夹菜,都是爸爸的同乡往我的碗里夹,爸爸他们一边饮酒一面谈笑,好像是把我忘掉了,我慢慢地站起来,开始在我面前的菜盘里夹菜吃,爸爸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继续与同乡推杯换盏,我看爸爸没有理我,就开始有点肆无忌惮了。
1939至1942年,老北京过春节的饭桌菜品(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这个时候服务员推门进来,又端上了一盘菜,我好像听见服务员报的菜名是“油渣”炒什么。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碟,只有桌子靠门口的一边还有几个空隙,服务员迟疑了一会儿,就顺手把菜盘子放在了靠门口的桌子上。因为从小就喜欢吃油渣,所以很想过去蒯上一勺,我用眼睛测量了一下距离,只有趴在桌子上伸手才能够到那盘菜。
1940年,热气腾腾的老北京饭馆子(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我看了看爸爸,他没有注意我,我伸出筷子趴下身子去够菜,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我的筷子被打掉了,原来是爸爸无时无刻地在瞟着我,看到我伸手去夹远处的菜盘,就用手上的筷子打在了我的筷子上,爸爸把眼睛一瞪,冲我喊了一句:“出去!”吓得我哇的一声就哭了,我一面哭一面起身往外走。
1955年,北方一家人炕头吃饭的场面。(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一起吃饭的同乡们都替我说情,希望爸爸能让我回到座位上吃饭,但是爸爸拿眼睛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只能站在门口自己抹眼泪,好在刚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所以出来就出来吧!那年我好像只有十岁。等爸爸吃完饭回到家里,爸爸又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从那以后再和爸爸出去应酬,我再也不敢肆无忌惮了,也许这就是家教吧。
1940年,老北京人在家包饺子。(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那会儿北京有三个有名的湖南菜馆,是我和爸爸经常光顾的。一个是东安市场的“奇珍阁”,一个是鼓楼大街的“马凯”,还有一个就是西单北大街的“曲园酒楼”。这三家湘菜馆,我最熟悉的要数奇珍阁了,因为爸爸的拜把子兄弟潭伯伯在“奇珍阁”上班,所以我是那里的常客,有事没事地就往奇珍阁里跑一趟。
六十年代的奇珍阁(规划院摄影师拍摄于1962年,图片来自于网络)
奇珍阁本是长沙餐饮行业的老字号,1953年,由南京曲园酒楼的会计周鲸澜、厨师周福生和北京曲园酒楼的赵金斋等,十八个股东集资人民币三千元,在东安市场北门内,紧临东来顺,租了一个坐北朝南的三层小楼搞起来的。只是在五十年代生意不好,虽然把小楼的一半租给了别人,但是仍然不是很景气,再后来就在市场的改造之中销声匿迹了。
1948年,曲园酒楼位于西单牌楼路东17号万林西点铺二楼(图片来自于网络)
曲园酒楼也是长沙的老字号,创建于1890年、清光绪十六年。由湘江流域、洞庭湖区和湘西山区三种地方菜组成,以长沙菜为代表,1938年毁于日军轰炸,1945年部分厨师在南京,开办了南京曲园酒楼,1949年南京曲园酒楼迁到北京,位于西单北大街爱林百货店二楼,1957年挪到西单商场对面。1994年至2005年之间,又挪了三个地方。
六十年代的马凯餐厅(规划院摄影师拍摄于1962年,图片来自于网络)
马凯餐厅也是和爸爸常去的餐厅之一,据说马凯餐厅的前身是位于地安门外后门桥的马凯冷饮店,因投资人名字的音译为“马凯”而得名。1953年,13名湖南同乡集资买下了冷饮店,改建为湖南风味的马凯餐厅。1958年,马凯餐厅挪到地安门大街3号,2004年,餐厅又从鼓楼搬到了长椿街东北角,2019年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地安门外大街。
1956年,火车站上的饭摊。(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湖南人,因为地处长江中游,所以常年以大米为食,吃面很少,吃面也是用米粉做的“面”。记得我〇四年去衡阳南岳大庙替妈妈还愿,一天早晨跟表弟说想吃面条了,表弟就带着我去了一家“面食”餐馆,等端上来一吃,没有面条的筋道劲,吃起来像是吃凉粉,我就问表弟这是什么面?表弟哈哈大笑说是“米粉”做的面。
五十年代北京的饭馆子(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因为南方的潮湿,所以湖南人以吃辣驱湿,但是湖南人很少吃“麻”。湖南菜以长沙菜为主要代表。据资料记载: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长沙一带就能用禽、畜、鱼等多种原料、以蒸、熬、煮、炙等烹调方法制作各种款式的佳肴。经过长期发展,逐步形成了以湘江流域、洞庭湖区和湘西山区三种地方风味为主的湖南菜。
五十年代的东单食堂(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由于南方天气闷热,那会儿也没有冰箱空调,所以为了食物保存时间长久,很多食物都要进行腌制或熏制,很多家庭主人都会自己制作各种腌制和熏制的食物。而且餐桌上以腌制和熏制的食物较多:泡菜、腊八豆、豆豉、梅干菜、腊鱼、腊肉等等。无论是平日三餐,还是酒席宴会,除辣椒菜必备以外,腊鱼腊肉也是必不可少的。
1958年,人民公社社员吃“大锅饭”(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因为腌制的泡菜酸味较重,久而久之养成了湖南人喜食酸味食物的习惯,在湖南菜的烹调中也比较注重酸辣味。湖南人还喜食“苦”味,浏阳豆豉、苦瓜等带苦味的菜肴在湖南很受欢迎。腊八豆与豆豉很多北方人都吃不习惯,就像外地人喝不惯北京的豆汁一样,地域的特性培养的饮食习惯没有几十年是改变不了的。
1958年至1961年的厨房(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湖南人喜欢请客,请客不单单只是为了“大吃一顿”,请客有着更深层的含义,请客也是人们重要的社交手段之一。朋友之间你来我往,一定要盛情招待,湖南人还有个不为人理解的习惯:“布菜!”,不管你爱吃不爱吃,一定要往你的饭碗或盘子里夹满了菜,直到你的饭碗上的菜冒出了“尖”他才会满意。
1958年至1961年的大食堂(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和爸爸妈妈去小经厂胡同同乡家串门,那家伯伯姓“傅”,我叫他傅伯伯。那天傅伯伯做了一大碗红烧肉,也许是放的佐料不同,也许是天热有一点坏了,总之我闻到了一股臭味。吃饭的时候,傅伯妈使劲儿的往我碗里夹肉,红烧肉都堆出了尖儿,我偷偷的吃了一块真的是坏了的味道,可是我又不敢说。
1959年,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一家人(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我用眼睛向爸爸妈妈求助,可是爸爸和妈妈根本不看我,继续跟傅伯伯聊天。傅伯妈看到我的眼神,以为我还想吃,又单独盛了一碗给我端过来,我皱着眉头看着红烧肉发愁。傅伯伯还一个劲地夸我说:“这孩子真懂规矩,大人不让吃就不吃!”爸爸以为我真的是在等他的“号令”,就冲我说了一句:“吃吧!”我差点哭出了声。
1974年,北京密云水库“农家乐”(图片来自新浪微博@看老照片)
我家出去吃饭的规矩不容许我辩解,只好咬着牙把所有的红烧肉都灌进了肚子。在回家的路上,我听到妈妈小声跟爸爸说:今天的肉好像有点臭了,爸爸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用余光瞟了我一眼。回来后第二天我就开始闹肚子,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才算平复,从那以后我有半年多不吃红烧肉,只要一看见红烧肉就恶心。
八十年代北海公园餐厅(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