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封城中

文摘   2025-01-05 06:01   内蒙古  

回国探望病重的老父亲,在上海隔离两周,接着家中继续隔离后,2022930日终于回到爸妈家,第二天就封城了。 

爸爸家里东西堆得满满的,我立刻开始整理。扔了一些没用的东西。开始拍苍蝇,给爸爸换洗衣服刮胡子剃头,扶他起来,上厕所,给药……

回国前,爸爸总说腰疼,问我美国有没有好药,我说有。其实,我只能给他买柜台药,强止痛药需要医生处方。我就买了一些常用的副作用比较小的泰诺,还买了一些非处方止痛药膏。

爸妈申请美国签证排队中

我在上海隔离期间,侄女告诉我,爸爸是前列腺癌骨转移晚期,医院给开了吗啡,但是每次只能开一周的。我回到爸爸妈妈身边的第二天就封城了,吗啡只剩下三天的,没办法去医院开药,心急如焚。

爸爸在棕榈滩动物园

我开始给他用泰诺,想把吗啡省下来最疼的时候用,怕不能及时解封开不上药爸爸受罪。用泰诺后,爸爸说美国这个药好,吗啡一点都不管用。我高兴死了,真是奇迹。至于爸爸感觉泰诺管用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他的个体差异适合泰诺,不得而知。

2021年带爸妈去村里的朋友家玩

大约过了一周,我感觉他不太说疼。就告诉他止痛药不需要按时按顿吃要是不疼就不用吃。他就不吃了。一次翻身的时候他啊呀了一声我问他疼吗要不要吃药他说稍微有点疼不用吃药啊呀一声就行了。

爸妈游艇上的照片

我和妈妈照顾爸爸非常辛苦。每天夜里还要起来给爸爸冲奶茶。我晚上睡不了几个小时,身体疲惫甚是苦恼。但是还有更接受不了的。他总是让把电暖器开大,然后内裤也不穿,被子也不盖,毛巾被也不盖赤身裸体。每次妈妈看到,就给他用一块很薄的单子盖住,他一把就又撩开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他难受的厉害顾不上体面了吗?也许他脑子糊涂变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吗?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管了,让盖就给盖一下,不让盖就算了。

爸爸海边看海鸥

我感觉爸爸的病痛开始有所好转。他可以扶起来坐一会儿,接个水盆刷牙。他很高兴我能及时回来帮妈妈照顾他。他想给我点钱表示奖励。可是他身上没有钱。他问妈妈有没有钱,让给我点钱。妈妈口袋里有一千多块,要给我,我告诉她我有钱,让她把钱装起来。我刚回来的时候,家里一股尿骚气,妈妈年老体弱,顾不过来那么多。我每天抽空洗洗涮涮,终于可以呼吸清新的空气了。这天是221028号,下雨了。

爸爸妈妈和我的朋友爱丽丝

妈妈对爸爸的照顾,无微不至都不足以表达。这一对八十多岁的老人,磕磕碰碰走过一生,分分离离,最后又陪伴在了彼此身边。我问妈妈,如果有人问你,你要同意脱掉僧衣,留起头发,他就让我爸身上一点也不疼,你换不换?妈妈毫不犹豫地说,换!说实话,这个回答颠覆了我的认知。我以为,对妈妈来说,佛高于一切。很显然,他对爸爸的爱超过了她的佛。妈妈是爸爸一生中最大的福报。被他打骂忽略伤害了一辈子的女人,现在把他当成自己的婴儿一样的照顾保护。妈妈是一个80多岁的老人,一个出家多年的佛弟子,归根到底她是一个女人。

我常看到妈妈爸爸拉着手,一个躺着,一个静静地坐在床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时我很吃惊,一辈子也没见过他们这样恩爱过。后来看到他们常常这样,不禁鼻子发酸。是不是他们觉得能拉彼此的手的日子不多了,就格外珍惜…

妈妈说,你爸爸要是能跟我好好地过个年多好。她说,他走了我咋呀,一个人孤单的。我一直以为妈妈亲我和哥哥超过爸爸。现在看来,爸爸才是她的至亲。没了爸爸,虽然儿女儿孙一大堆,她却感觉孤单。

一生的苦与乐尽在不言中

这天,爸爸招招手,让我坐在他身边。他有话说“封城一解除,你马上买票回美国。记住,这是第一位,别的不要丝丝然然的!"。我的眼睛湿润了,爸爸被病痛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不能自顾,脑子里却在想着无论如何不能给女儿的生活带来问题。他在自己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完全抛弃了自己,不顾一切替我着想,牺牲他自己去保护我。我的眼睛湿润了,想起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陪父母逛公园

20221114日上午1150分,爸爸与世长辞。我和妈妈一直守在他身边,我拉着爸爸的右手,妈妈拉着爸爸的左手。一直轻轻抚摸着,默默地流着泪。我目睹了的生命到达终点的全过程,非常不忍心,非常难过。妈妈说爸爸挺有福气,要是半夜走,谁知道?妈妈对爸爸的呵护,没说的,100%,就怕他身体心里受一点制。

我给爸爸妈妈定制的水杯

人已离去,却给我留下了太多遗憾。如果爸爸没遇上封城,得到正规的治疗,他可能不至于这样匆匆离去。爸爸除了没有得到常规的癌症治疗,其他方面的需要也得不到满足,比如说便秘。他一直躺在床上不能活动,封城期间饮食又非常单调。他离开前好几天都没有大便。我和妈妈非常着急,给他揉肚子,用针管给他肛门里面打食用油,都不管用。只是盼望着早日解封,不要让可怜的老人遭太多的罪。

除了遗憾,还有惭愧。我在照顾爸爸期间,两次和他生硬大声地辩论,虽然我认为两次都是爸爸的错,但我还是应该有话好好说。对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发火,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现在哭也没用,后悔也晚了,惭愧也好内疚也好,都不能重写历史。我没有爸爸了。世界太冷了……

爸爸喜欢大海

殡仪馆车来了,妈妈想陪着爸爸过去,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但是殡仪馆的司机说:"不行,大娘,我也想让您陪陪老伴儿,但是…"妈妈嘴抿得紧紧的,但终究忍不住抽泣着说:"老李你命不好啊,过几天就要解封了,你跟儿孙们见个面再走哇…"

妈妈悲痛欲绝地看着爸爸人生最后一程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了。儿子就住在附近,爸爸走的那天多次喊哥哥的名字,他也想最后再见上儿子一面,说声你是个好孩子,或者说声好好照顾你妈…

爸爸在哥哥家里

封城还继续,只是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了。妈妈从相册里选了一张爸爸的照片。摆在柜子上。每次吃饭前,妈妈给爸爸摆上吃的摆上水,然后给爸爸的相片磕头。从前妈妈一直这样给佛磕头,那么虔诚。现在给爸爸磕头,那么心碎。磕完头,妈妈对爸爸说:咱们一起吃。

爸爸离开后,妈妈健康每况愈下,几个月的功夫,消瘦到皮包骨。不到半年,在2023331日,妈妈也离开了我们。

妈妈和好友郑居士

妈妈离开后,我开始经历一生中最伤心最孤独的阶段,这样的状态似乎会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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