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五谷(上)

文摘   2024-12-11 06:25   内蒙古  

“五谷”一词,始见于《论语·微子》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是那个隐者荷蓧丈人讽刺孔子的话。孔子知识渊博而又做过季氏的粮官,估计能分清当时的五谷。但是他让子路返回去见丈人,只转述了一番“不仕无义”的大道理,一句也没有回应“五谷”之讽。孔子特别重视诗教,说学诗除了可以增强治家治国的能力外,还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诗经》提到的谷类植物24种,据说现在的《诗经》就是经他删减整理过的,但没留下一个字的注释,不知道是他“述而不作”,没有注释,还是本有注释,经秦火后传诗的汉儒们记不起来了,以致后人对五谷究竟指哪五种谷物,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五谷”之说,据说有百种之多,最早而常见的两种均出于东汉郑玄。《周礼·天官·疾医》“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着眼于养生治病,郑注为“麻、黍、稷、麦、豆”;《周礼·夏官·职方氏》“其谷宜五种”,是说黄河南面的“豫州”适合种这五种谷物,郑注为“黍、稷、菽、麦、稻”。“菽”即“豆”。前者有麻无稻,后者有稻无麻。《周礼》如果出于周公之手,那就是西周初年的作品;如果是刘歆的伪作,则不晚于西汉末年。即使是伪作,它也是在时间上最接近《论语》的作品;而郑玄是东汉人,这大概就是郑玄这两种说法成为普遍说法的缘故。麦子磨成的白面,稻子脱壳而成的大米,是现在“唯二”的主食,无人不晓,故略去不谈,下面以今人熟悉的多少、深浅为序,依次“漫话”已成为杂粮的菽、黍、麻、稷。

shū),一般词书都释为豆类,唯有《辞海》说“本为大豆,引申为豆类的总称”。大豆,就是东北大面积种植可以榨油做豆腐的那种豆子。种子一般为黄色,因此我们土默川称其为黄豆;豆荚有毛,嫩时可煮熟吃,我们叫毛豆。

土默川的大豆,词书上或某些地方叫蚕豆。叫它大豆,是因为它的种子比其它豆子大;叫它蚕豆,是因为其“豆荚状如老蚕”。有的地方叫罗汉豆,不知道是不是剥掉皮后像和尚头。它还有个名字是胡豆,可见是外来户。土默川种植的豆类作物还有碗豆、绿豆、豇豆、莲豆。词书上说豇豆的“嫩荚是常见蔬菜”。这蔬菜就是菜市场卖的豆角,而这种豆角就是我所说的莲豆的豆角。莲豆角剪成细条晒干了,和粉条一起用猪肉炒出来,就是土默川著名的“炒二道”。土默川的豇豆“嫩荚”不做蔬菜,因其种子为红色,故也叫红豆,用来熬粥或浸豆馅。词书把这种豆子释为“赤豆”“赤小豆”,大概是为与“相思子”区别。总之,土默川所谓黄豆,通称大豆;土默川所谓大豆,通称蚕豆;土默川所谓“莲豆”,词书释为“豇豆”;土默川所谓“豇豆”,词书释为“赤豆”。蚕豆的嫩荚可以生吃,但有生豆气,不太好吃,鲁迅和双喜们煮熟吃,大概是老豆荚了。碗豆的嫩荚没有生豆气,甜而水大,吃起来满口生津。在青黄不接的季节,人们常摘嫩豆荚充饥。《诗·小雅·小宛》“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说的大概就是采摘嫩豆荚。

豆子的秸秆叫豆秸,古书上叫豆萁,是很好的柴火,不能做饲草。

豆在春秋以前是一种盛食物的器皿,字如其形,像一个盖着盖的高脚杯,战国以后才用作豆类作物名,汉以后逐渐取代菽成为豆类的总称。南朝的刘义庆还像东汉的郑玄一样,菽豆同时使用,例如:“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现代人用“菽”,我只见过毛主席的“喜看稻菽千重浪”。

shǔ),就是土默川所说的黍子,籽粒脱皮后就是黄米,黄米磨成面后就是糕面,糕面用水拌起来蒸熟就是素糕,素糕用油炸出来就是油炸糕。荷蓧丈人“止子路宿,杀鸡为黍食之”,可见“黍”在春秋时代是比较珍贵的主食,到唐代亦然,孟浩然不是说过“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吗?至于做法,估计荷蓧丈人是炖鸡肉泡黄米饭,“故人”是鸡肉泡素糕。直到现在,油炸糕都是土默川农村办事宴的主食,参加红事宴就叫“吃糕”。黍子以性黏著称。我们称黏为“精”“软”,吃糕时,总会问一句“这糕精不精”或“这糕软不软”。据说大同的糕最软,以至大同人的口音都是软绵绵的。

端午的凉糕,腊八的粥,过去土默川人主要用黄米制作,直到现在,呼市回民区还有一个回民师傅蹬着三轮车沿街叫卖,“枣糕!黄米凉糕!”

研究《诗经》的学者多为南方人,而南方人往往搞不清“黍子”“穈子”“谷子”的区别,如《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陈铁镔《诗经解说》把“黍”译为“糜子”;程俊英《诗经译注》把“黍”释为“糜子”,并且说“其种子称小米”,可谓“三谷不分”。

黍子的穗头掐下来打掉籽粒,可以做笤帚,扫化纤衣物一尘不染。我还保存着母亲留下来的一把半大笤帚,敝帚自珍,舍不得常用。黍子、糜子、谷子、稻子的籽粒脱下的壳,通称“糠”。糠通常喂猪,遭了年景人也吃,“吃糠咽菜”吗!黍子的秸秆叫黍穰,可以做饲草。

,今属桑科,是麻类植物的总名;古人把它归入谷类植物,专指大麻,但不是能制毒品的那种大麻。《诗·陈风·东门之池》“东门之池,可以沤麻”,“东门之池,可以沤紵(紵麻)”,麻和紵分开说,可见麻是专指,不是总名。我们土默川称其为“麻子”。大概山西人叫它“大麻子”,记得马烽的一篇小说中有两句信天游,是“大麻子上来一不溜溜的灰,爱胡来的就是那二流子鬼”,因为麻子刚出土时灰绿灰绿的,故以此起兴。“麻子脸”,则是以麻子的籽粒为喻体。麻子能长到两米左右,叶子像张开的手掌。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麻地是歹人出没的地方,因此,过去老年人常以“麻天谷地高”来警告出门的妇孺。

麻子的籽粒可以入药,但主要用于榨油,榨出的油叫麻油。麻油可以食用,点灯,润滑车轱辘。与胡油的发黄相比,麻油呈绿色。用麻油炸的糕,吃得多了睁不开眼睛,因此爱打迷糊的人,往往会得一个“麻油糕”的绰号。也许华佗的麻沸散就是从麻油中提炼出来的吧。用麻油点的灯叫麻油灯,过去种麻子的北方都用这种油灯,直到煤油进来,而且买得起才取代了它,以至在陕西民间创作出一个“麻油灯”的曲调,听说《东方红》的曲调就源于这个麻油灯。从我记事起,我们村才用到了一辆二手的有轴承的胶轮马车,此前牛车、马车全是木轮木轴,轴上嵌几条铁键,车下挂一个装着麻油的油葫芦,走几里路就得膏(gào)一次油。孔子乘牛车周游列国,大概也得在车下挂一个麻油葫芦。

麻子雌雄异株,雌的我们叫“花麻”。花麻能闻到油香,是喂猪的好饲料,把它用手捋下来,叫捋花麻;花谢后以免影响雄麻生长,要用镰刀割掉,叫间(jiàn)花麻。麻子打掉籽粒后,放进水池里沤出来晒干,剥下来的麻皮可以织布,土默川主要用它做绳线、造麻纸。“披麻戴孝”的“麻”就是这种麻的皮。上古麻布既用于丧服,也用于朝服。《诗·曹风·蜉蝣》“麻衣如雪”,可见颜色之白。后世所谓布衣都是麻衣,故也称白衣。布衣、白衣在科举时代是没有取得功名的读书人的代称。剥掉皮的麻秆也是白的,是农家最好的烧火柴,平时舍不得用,等到除夕生旺火,下饺子时才从柴火房取出来。储存得足够多,还可以在盖新房时用麻绳编起来做栈子(盖在房顶椽子上的簾子),让麻皮、麻秆团结起来继续为人民服务。麻秆子里还可以敲出一种小虫子,叫麻虫虫,胆大的孩子们烧熟了吃,据说油糊糊的,很好吃。

现在土默川已看不到这种作物了,偶尔在街边可见到卖麻籽的,不知贩于何处。

在相当长的历史中,麻子对中国人的衣食住行,分别起到了不同程度的作用。《诗经》《论语》的时代怎么“食”呢?中国从植物中提取食用油据说始于胡麻,而胡麻一说是西汉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一说是东汉随丝绸之路传来的。以今推古,我以为在《诗经》《论语》的时代,即使还没有从麻籽中提取出纯粹的麻油,也已食用麻籽和带着碎麻壳的麻油了。记得小时候,人们把麻籽炒熟捣碎,或者孩子们趁看油磨的人不注意,偷一个油蛋蛋(已有油渗出),放到酸菜里烩麻糊糊菜,就能看到漂浮的油花子。古人对麻子食用和衣用的发现,很可能是前者先于后者,只要有火和器皿,就能发现麻油及其食用价值。其时虽然中原地区已种植稻子(见《豳风·七月、《唐风·鸨羽》),但不会比麻子普遍。因此,郑注“五谷”,前者有麻无稻,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分类不科学,但在当时他是着眼于养生治病 ,来注已成专名的五谷;后者有稻无麻,说的是豫州适合种那五种谷物,并不是注已成专名的五谷。基于以上原因,我更倾向于前者。202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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