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商,那些官。

情感   2024-10-14 10:58   江苏  

Carlo Giambarresi【意大利】| 图
老周 | 文

今天,是你陪着老周的第1688天



国庆假期里,一位娄底的朋友,翻看了我去年写的《苦逼的,商人》,问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官商勾结,是官主动?还是商主动?
官商之间的事,从来都是大事。

你看,自秦汉以后,封建制基本被推翻,皇帝要靠官僚来治理整个国家,自此,社会形成了两大最有势力的群体,一个是——官,包括候补和退休的;另一个是——商,包括半农半商和半官半商。你想,这两股势力之间的事,小得了吗?

当然,在多数人看来,官商之间,准没好事,一提及“官商”,后面就是“勾结”,勾结之后,自然是坑害老百姓,损害国家利益。

至于,官商勾结,谁主动?谁是主犯?谁是从犯?这个问题,在有皇帝的年月,答案是很清楚的,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大家都认定——商,是罪恶之源。

当然,时至今日,如你所知,批官的时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商的时候——乱棍齐下,既狠又黑。就好像——世道坏了,就坏在商人黑心趋利,把官老爷带坏了,也把老百姓带坏了。

实话说,尽管我不相信商人都是邪恶的逐利之人,但,在官商关系上,的确——商,要主动一些。没办法,商人为什么要“巴结”官?

道理都明白——官商之间,官是绝对的强势,不仅手握公共资源(可以与商分享,通过商来变现),而且享有造福造祸的权柄,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是百里侯,人称“灭门县令”。即使,你富甲一方,一个有权的小吏,也可能让你阴沟翻船,身死财空;而,商则处于绝对的弱势,不仅权势无法与官抗衡,就连“商”这个身份,也带有道德上的污渍,在有“市籍”的时代自不必说,身份就是准贱民,在有了正常的法律地位以后(比如,明清),士农工商,商排在四民之末

那,商勾搭官,到底是出于分享公共资源的动机多一些,还是出于自保的动机多一些?——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不管哪一种多一些,反正只要做买卖,就得跟官府和官员打交道。小一点的买卖,哪怕摆摊卖包子,也得对衙役老爷赔个笑脸,忍受人家时不时地白吃几个包子;大一点的商人,跟官府打交道,途径当然有许多,但,跟今天比起来,却有太多的限制。那时候,王朝政府对商人的道德歧视,无形中增大了商人与官员沟通的难度。官员接受商人的吃请,包括去妓馆青楼,都可能受到都老爷(明清时期的监察官)的弹劾;商人上门送红包,更是风险巨大,因为衙门就是官老爷的私邸(在任的地方官,都住在衙门里),难保不让人看见,即使让工作人员看见了,也大事不妙。这些书吏和衙役,原本就不是自己带来的,都憋着搜集证据,做成把柄,便于操控,为他们舞弊提供机会。所以,那会儿,商人勾搭官员,双方必须是熟人,至少也得经过熟人的介绍,这样的“勾结”才安全,才保险

那,一个“菜鸟”商人,如何勾搭官员呢?

通常有3个方法:
1、通过已经勾搭上官员的“老鸟”商人,做中介;
2、通过资助家乡的儒生,看哪个有出息,哪个是潜力股,投资押宝;

3、培养自己家族里的子弟读书,然后一步步考上去,为官为宦。

显然,这3个办法,一个比一个效率低。所以,明清时期,官商之间,“创新”了一种非常有效且特别为官员(尤其是京官)所喜的交往渠道——会馆

那会儿的北京南城,是会馆的天下。大一点的,有以省为单位的,比如,湖广会馆、山陕会馆、安徽会馆、江西会馆等(据说,在民国时期,江西会馆是第一个配备发电机的,还建有西式的小洋楼);小一点的,则以县或府为单位,比如,绍兴会馆、南海会馆等。不管大的,还是小的,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地缘圈子

当然,这些会馆都是商人建的,会馆的运作,也是商人支持,不过,会馆却跟商业关系不大。商人建会馆的初衷,是为家乡进京赶考的举子,提供吃住(免费)。北京的会馆,最早出现在明朝的中期,因为是服务于举子,所以也叫——试馆

后来,无心插柳,商人们发现会馆对于联络京官和培养举子(候补官员和正选官员)跟商界的感情,特别有效,于是——会馆越来越多。到了清朝,凡是商业稍有规模的府县,都在北京设有会馆。会馆的建设,有各地在京的官员参与,但,资金基本上都来自商家。如你所知,明清两代,官员的工资都很低,京官捞钱的机会不多,不大可能有此财力,即便有,也没有人敢在京城公然炫富。

你看,许多出身科举的名人,都与会馆有渊源,比如,曾国藩、李鸿章、林则徐、康有为、梁启超等等;还有,乾隆年间的名臣——王杰(陕西人),就是住在长安会馆期间中的状元,这个状元可不得了——破了西北地区几百年的“状元荒”。

商人的脑子都好使,直接帮助进京赶考的举子,比起从童生开始培养,无疑是一项效率最高、见效最快的投资,因为他们资助的对象,基本上处于科举台阶高端的人,步入仕途的概率相对较高,最差的也是参加顺天乡试的生员,即使考不上进士,也有可能从举人大挑和五贡出身。他们当了官,如果顾念资助之恩和乡谊之情,那就有可能对商家有所回报。更何况,许多考中进士又做了京官的同乡,如果家底不厚,加上京城的消费压力,往往就住在会馆里,为商家联络官员,提供了非常大的方便。

既然,会馆是商联络官的由头,商家当然不会把注意力仅仅投放在资助同乡考生和京官上。所以,像样一点的会馆,都设有戏楼。不仅大一点的省级会馆的戏楼特别有名,连一些小一点的府县会馆,也不仅演各地的地方戏,还大演昆曲……清朝中期以后,新兴的京戏开始占据各个会馆的戏楼,成为名角和看戏的商家跟官员出没的所在。与此同时,各地的地方菜系,也随之进京,有吃有看有听,再看戏时,原来的地缘规矩就不存在了,于是——沟通无极限

那会儿,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娱乐形式,戏曲是绝大多数人休闲娱乐的唯一渠道官员当然也不例外,许多人不仅喜闻乐见,而且还是“顾曲周郎”,比如,汤显祖孔尚任。尤其是,清朝禁止官员嫖娼之后,官员对于青楼妓馆的兴致,全都转移到了梨园(戏园子),加剧了官员对于戏剧演员押宝的分量,一时间,逛“相公堂子”蔚然成风(详见《官场,风月》)。

如此,一些设施较好,在看戏的同时可以设宴招待客人的会馆,就成了商人联络官员的最佳场所。通过演员这个中介,官商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密,有的名角(尤其是旦角),往往跟大商人、王公贵胄、达官贵人,成为腻友,彼此兄弟相称、乳名互唤。商人也借机得到与官府合作的机会——帮助官府采买、承包官府工程等,甚至,有一些商人直接变成了官商,获取垄断性商机。

你看,明朝到清朝中期的徽商(盐商),晚清的晋商(票号业),都是会馆的杰作。而,徐润、郑观应、胡雪岩、盛怀宣这样富埒天子的“红顶商人”,也跟会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官商勾结到了这般田地,以至于李鸿章和一些淮军将领,在1872年兴建安徽会馆之后(据说,资金也来自商),一反常规,特意规定——会馆除了淮军将领之外,其他人员不得入内这到底是欲盖弥彰,还是故意遮人耳目,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按这个逻辑,反过来想,只能说明——当时会馆官商勾结的风气,已然盛极一时。

当然,商人想要勾结的,并不限于官府,一切有权的人,或者跟权力中心沾边的人,都是他们勾结的对象。比如,太监、六部的书吏,军机大臣家的长随等等,甚至,八国联军打进来以后,各国占领军成为京城实际的统治者,在这种情况下,商人为了生存,同样要跟洋鬼子拉关系,联络感情。

你看,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德国人),就在日记里记录过商人请看戏的情景——在湖广会馆,热情的商人将瓦德西迎进雅座,为看戏的洋人准备了红酒、咖啡和西式点心,特地邀来当时的名角,知道洋人喜欢翻跟头打把式,还特意安排加重了武戏的戏份。遗憾的是,瓦德西听惯了炮声,听不来锣鼓声,一听就头疼,半途退场,生生辜负了北京商家的一片盛情。

会馆的辉煌,直到清末科举废除之后,才开始式微。进入民国后,虽然北京一度还是首都,但,由于当时的政治呈现多元状态,北京的地位开始下降。一部分会馆,成了一些穷京官和来京读书的外地大学生的住所,依然起到联络官府的作用;还有一部分会馆,逐渐被当时的某些掌权管理者霸占,成了他们的私产。

会馆,这个官商勾结的平台,逐渐没入历史。

这个平台,是明清时期的商人,挖空心思“创新”出来的一种隐形制度形式。它,清晰地表明——在传统的中国,官商两个群体之间,存在着极大的不平衡。

商人这个群体,只有依附官府(包括官员),才可能求生存、谋发展。仅靠自身的经济力量壮大,行会的组织力量,最终通过市民运动的方式,妄想染指政治权力的途径——在中国,似乎根本不可能。当然,商人也不傻,他们甚至都不乐于做这个方面的尝试,他们更热衷于——通过软性的贿赂方式,实现跟官的勾结,从而获得安全的保障,以及分享垄断权力。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们不惜迂回曲折,通过地缘关系,借助资助举子的名义,转弯抹角地跟官员,尤其是高官搭上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商人群体的依附性,得到了他们自身行为的高度强化。

那,现在呢?

自从计划经济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新生的企业家阶层,似乎无师自通地承袭了前辈商人的“故伎”。他们,对于依靠自身力量改造国家的法律体系和环境,不感兴趣,对于市民运动,畏之如虎,反而特别热衷与官府及官员个人的私下结合,从而找到“利益点”,为自己的生意找到“保护伞”,实际上,最终可能仅仅是舔上一口官员吞噬国家和民众利益的余沥。

而,在国家加大反腐力度的情况下,某些商人,为了更好地勾搭官员,他们对上党校学习和参加某些重点高校的高级管理班,特别“有兴趣”,他们的主要目的,无非是力图跟官员有机会接近,建立“同学关系”,最终在双方的交易中,加大保险系数,让官员更放心。你看,这般操作,是不是或多或少可以嗅出昔日“会馆”的陈年霉味?

历史已经很明确地告知我们了——尽管有“会馆”这种运转有效的沟通平台,但,中国的商界,并没有因此得到真正的发展,明清时期的“资本主义”一直在“萌芽”状态,从来也未发芽、长成树现代的工商业,也只有在清末到民国的一系列法律和制度变革中,才赢来了两个黄金发展期——1914年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期间)、1927年到1937年(民国“十年黄金时期”可惜,在清末崛起的一代企业家损失殆尽之后,不可思议的是,第二代的企业家群体,却重蹈了“会馆”时代商人的覆辙,不能不令人感到悲哀。

从现在许多的事实来看,腐败的官员,并不是一把好的保护伞,基本上没有可靠性这些贪官,对公共物品的分享、掠夺,往往占有更大的份额,而且,他们既不承担风险,也不付出成本,往往在“大事不妙”的情况下,还会反咬一口,委罪于人。

现在的“官商勾结”,官员的份额越来越大,贪欲让他们变得异常疯狂,也让合作的“诚信”荡然无存,只要有必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吞掉合作伙伴,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比比皆是。

当然,官商结合,是现代市场运作、资本运作的结果,使得今天的官僚阶层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充沛财力,手中的权力也变得格外的强大,不仅可以方便地操纵政策的制定,聚敛社会资源,调配民间的资金,而且,终有一天,可以吞噬合作者,因为他们有这个“能力”,这个“能力”,部分来自迷恋政府权力的企业家。

你看,这几年一些反腐的电视剧里,最让人诟病的是——“煤老板”。他们的煤矿或大或小,但,几乎都在干着一样的事情——在安全设施不具备的条件下,招募工人下井挖煤,出了矿难,就掩盖事故,转移尸体。

而,几乎每个能运转的煤窑,背后都有贪官。这些贪官,平时分享着煤窑的利润,出了事,只要瞒不住了,前来查处的人里,也往往有昔日拿股份的贪官。这就相当于——婊子要做,牌坊要立,扫黄也要参加

“煤老板”们固然可恨,但,那些贪官呢?事实上,最大的利益,贪官拿走了,最黑的锅,往往都是“煤老板”们在背。

可,他们能背多久?

现在的京城里,昔日残留的会馆还有几个,当然,它们已经成为相声、戏迷们的乐土。只是,这些会馆留下的残墙剩瓦,也许想不到——时间过了这么久,昔日“官商勾结”的故事,还在继续演绎着新的悲剧。

写在最后:
连老百姓都知道的真理——作茧者,终究是要自缚的
这些商,那些官,是真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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