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萍的自救

文化   2025-01-14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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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司不小。说小,它是这个有关中平原“白菜心”之称的县最早引进的项目,享受了诸多优惠,至今没大发展。说大,它发起并独资办理的宣传伏茶的专题文化项目——重走《丝绸之路》,在全国影响大,带来之后该县伏茶产业的大发展。该县专门成立一个部门,服务于该产业。几年间,借该公司彩头,已发展起大小伏茶企业、家庭作坊几百家。该公司扮演了爆破雷管、化工催化剂、画龙点睛、迎宾喜庆鞭炮和门童的角色。

苏雪萍因打工的外来企业国际订单萎缩,经营走入困境,无法维持,从广州回到家,就被招入这个主营伏茶、糕点的食品公司。

小公司舒舒坦坦躺在泾河淤积的川道平原上。占地一百多亩,大门北开。南依咸阳塬,起落国际机场的飞机,成群掠过厂区上空;北望仲山起伏,更显这是一块宝地。让苏雪萍不解的是,这里离山更远,仲山比在家看起来更高大(心里说,亲和近有时带来的并不都是好)。南倾的山根台地,延申二十多里,跌落五六十米陡坎,进入泾河川道。站在公司看,斜斜的坡,这时显得那么平整。想到大哥把那一台一台早年间修平的、坡上的土地叫“神仙的台阶”——哥说神仙就是我们老农自己——苏雪萍笑了,自言自语,“大哥可真会说。”

公司被一圈高墙封闭着,平日严格禁止无关人员进入。人们都很理解,食品公司嘛,卫生防疫重要。自作多情者被拦挡,还赞其管理科学,可见产品品质错不了,给公司形象添了彩。

公司建筑格局简洁明了,就三部分。进门就是办公大楼,按县里的要求建,外观很赢人。内里却是得过且过的能用就行。继续往里走,左边是食品车间,右边是伏茶车间。再往里,就是一大溜仓库,主要储存成品伏茶,开辟了展览室,展示产品。院中空地,是一些草坪和栽种的大树苗。栽大树在农人看来不解,在文人看来急于求成。多少年了,树半死不活。

车间门一律朝南开,与仓库门相对。据说也是为了便于管理,少受外来因素影响。设计理念颇能自圆其说。车间前脸高低错落着各种管道,分布整齐,一律防腐成天蓝色,显得素净。

平日里,院内少有闲人造访,没有商家来时,就静悄悄着。



公司距苏雪萍仲山南十里的家,五十来里路。拿她的话说:“抬头就能看见家。心里踏实。”公司待遇不高,底薪一千多,加上计件和奖金,马马虎虎每月能到三千元。苏雪萍隔三岔五,回家看婆婆、照看家,大包小包提溜着,晚上晚来,早上早走。进门一声:“妈,给!”看见墙角还堆放着上次买回来的点心、水果和其他零食,掂了掂手上的,嗔怪道:“妈,你咋不吃呀?放坏了,我就扔了啊。”婆婆心里高兴,却在邻居面前“嫌怨”儿媳乱花钱。没办法,把吃不了的东西,分享给老姊妹们,心里甜蜜蜜的。听村里人议论,说人家何老三的媳妇雪萍,是村里最好的媳妇,老婆婆更是满心自豪得意。

苏雪萍对自己的公司也自豪。她给退休后回老家的大哥说:“你看,虽然待遇不高,离家近啊。家里啥时候有事,一抬腿就到。去请假,公司领导从未打磕巴,都痛快答应。这多好。”家里其他人也经常听她显摆这。此话不假,那年夏天,婆婆跌伤了腿,她请假三个月在家伺候,公司都没说长道短,料理完家事,照常回去上班。

苏雪萍的想法,是从附近村庄招来的固定员工的普遍想法。在这古老的地方,人们安土重迁,除非迫不得已,不愿意离开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乡。陕西八大怪有一怪——“姑娘不对外”——就是这种心理的集中体现。能在家附近上班挣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种地强,再好不过了。这种心理对公司正是一种可以借用的优势。那么点底薪,可以稳定最起码的生产力量。来到中秋节、端午节等生产旺季,需要大量生产月饼、粽子,有这基本盘力量坐底,再临时招一批实习学生,就误不了事。这季节性的生产一过,人多人少都行,投入伏茶生产。这种瞎猫死耗子般的高效率管理模式,引来很多企业艳羡。




2020年中秋节快到了。每年生产月饼,投放市场,是全公司的重要商机,也自然是一个艰苦的大战役。公司一如既往,招收了很多临时工——其实就是一些急于找到实习单位的大学生。这些孩子们有一个特点,就是认真谨慎,惮怕业务不精,不熟悉流程,做不好事情,更怕操作不好,出了事故,影响生产,自己赔不起,更影响实习。所以特别尊重老员工,时时处处向他们求教。

苏雪萍是个多面手,干活不拈轻怕重,不计较分内分外,人称“灭火队长”“热心大妈”(主要对那些新招来的学生娃)。哪里出现问题,负责全面生产管理的姜主管就想到让她(一个带班,也算中层领导)去处理;工友们遇到难处,都请她去帮忙。苏雪萍业务熟,技术全面,往往手到病除。

特别是这些刚招进来的大学生,早已耳闻这公司里有个“苏姨”,很会教新手。他们刚入职的,就不怕不会,不怕遇到困难。这样,苏雪萍就成了这些娃娃们的靠山、万能师傅,有她在可视范围内,他们就安心。一开始公司招进新人还要搞个培训,后来,培训取消了,分到哪个工段,哪个环节,都由老员工“传帮带”。苏雪萍自然成“传帮带”的佼佼者。这点也难怪,因为她对新手很耐心,加上业务熟,各个环节重点、注意事项,烂熟于心,生产程序安排、机械故障排除不在话下,又是一个绘声绘色,能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师者,新来的都喜欢她,爱跟她学艺。这种品质和能力不是人人都可企及的。

很多新手,不向负责自己的老员工请教,而转向苏雪萍。苏雪萍能干,还会说、会教,三言两语,让请教者茅塞顿开,记忆深刻,做起来得心应手。苏雪萍有求必应,耐心细致解说,手把手教。不光教他们机械操作、故障排除,还教他们原料特性,炒制窍门,蒸煮注意事项,注意事项,配方比例,使他们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干起来有更多的自主性、主动性。这符合学生看老师的标准,最看重这样的。所以,这些孩子们,一进公司,就成苏雪萍的忘年交。工作中,只要看见苏姨在,就放心、就大胆,干活就有劲,热情就高。他们得空就找苏雪萍说话、谈心,解心结。“热心大妈”就是这样成就的。

苏雪萍有记工作日记的习惯,记录着自己入公司以来的工作情况,整整三大本。里面记着十多年来,公司生产点心的品种,配方,配料比,工友品尝感受,销售情况,道听途说的零星的市场反馈信息;生产中出现的问题,机械故障,人员分配;各技术环节表现优秀的人才;自己的感受感悟。

新来的孩子们常去苏姨屋里,他们翻看了日记,惊奇地问:“苏姨,这些事情应该管生产的姜主管或者公司安排的专人管,她怎么还要问您啊?她不掌握吗?”苏雪萍说:“自己学了东西是自己的,长了本事不求人。人求我比我求人好啊。”苏雪萍笑呵呵说,“这点也能显示你苏姨的价值啊。是不是?”孩子们开始想说苏姨多管闲事,便宜了姜主管,干了事公司不知,这时却若有所思,颔首称是了。

又有一个男孩问:“咱公司就没技术档案,没有年度产品销售情况,市场回馈信息分析,对下年度主打产品品种生产、配方的择优分析研判吗?”苏雪萍叹息一声,这原本是姜主管的事,谁知道她做了没有。每次她问我配方,要购料方案,却连计划生产量都提供不了。谁有办法计算啊。她就按照我给的配方,约莫着来。生料炒制蒸煮成熟料,量有变化,按熟料量对等生料购进,对不上号,就造成浪费。

大战前的准备工作,波澜不惊。一直都这样。



静悄悄的公司大院,没有一个人影。只见姜主管挎着背包,从办公楼走出来,低着头。她从自己老家带来的门卫亲戚,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窗户看见姜主管,瞬间来了精神,一如既往摆出滑稽却生动的肢体动作,要开口叫姨,张大的嘴,成了雕塑的,固定不动了。纳闷惊异起来——姜不辣(怪笑)咋这么不高兴?平常路过总不咸不淡招呼我,这回我不存在?自己拍了拍脸,说,见鬼了!

是的,见鬼了。他不知道,有人告姜主管状了,他的“姜不辣”姨刚被公司领导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员工向她反映了好几次,要修理消毒锅炉里的轴承,她就是拖拉不办。姜主管愤愤不平。是的,去年就告诉我了,不是凑合着能用吗。今年告诉我,我不是一忙忘了嘛,有啥了不得的,还告状,说我不管事。

姜主管越想越气,“好歹我也是公司元老,不给我经理干,就干个出力不讨好的主管,一干十多年!跑前跑后地,我说啥了?还这样训斥我。跟前有年轻人在呢!让我这老脸往哪放。”五十多点的姜主管“老”着,心里想着,往车间走着,心里说,“多亏车间里的员工不知道。特别是那个修理工死鬼不知道。”不忘抻抻衣襟,扑拉扑拉袖筒,拍打拍打裤腿。岂不知最难看的是她那张脸。

想到“死鬼”修理工,姜主管不由停下了脚步。她知道,她和他关系一直紧张,每次安排活,他总是难为她,没痛快过一回。虽然从来没耽误过工作,但每次面对他,都是令人生畏的关口,很怵得慌——“真是个瘟神。”姜主管咬牙切齿想。这次告状的,一定是他。想到这,姜主管泄气了——他又要洋洋得意享受我求他了!“妈了个逼的。”姜主管狠狠骂道。姜主管不由得想到昨天才和他干了一仗,关系更僵了!咋和他说呀?......

她无奈地看向蓝天,不由得双手合十。随即,快步走起来。门卫亲戚目不转睛盯着姜主管看,跳起来跌坐在椅子上,随口又是一句,“见鬼了”,自顾看向仲山——家的方向——飘来的乌云,摇头晃脑说,“暴风雨要来了。好事啊。”

姜主管走过,院里又静悄悄起来,波澜不惊。




大家都在各自负责的部位上忙碌,清理着卫生,检查着设备。姜主管怯怯地进了车间门。

姜主管家在北部山区,家庭经济比较拮据。丈夫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伺弄几亩薄田,全凭老天恩赐,主要靠老婆在公司这点微博的收入维持。就一个男孩,高考考了个专科,找不着工作,三十好几了,就赖在家里,拥不出门。“跟他大一个模子。”姜主管分明这样想,却不愿意承认,每次心里冒出这句话,都心疼得急忙“呸呸呸”。大家都知道,姜主管离不开这公司。若公司倒闭了,她不知道还能混啥,家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苏雪萍觉得姜主管的家事,不该让员工知道,她也不该总把不幸与哀怨挂在脸上——谁会怜惜你?这样,作为一个管理者,让人看低,失去威严。“管理者个人的事,不仅属于个人。”苏雪萍觉得自己想到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姜主管不苟言笑,整天拉着个脸,和谁欠了她二百吊钱似的。管生产多少年了,业务照旧不熟,自己还不知道记录、整理备用。采购原料,不是这个多,就是哪个少。到了生产的时候,啥事都问人家苏雪萍,还偷偷摸摸地,用了人还不让领导和员工知道,都成了她的功劳。转身就装出啥也知道,趾高气扬的样子。谁不知道年年完成生产,仓库里半半拉拉的料剩不少,造成浪费,不敢让公司领导知道,大家都替她瞒着,大家都成了她的“债权人”。最后都去哪了?员工们不仅看不起,背地咧嘴,面上应付,还都说谁让姜主管沾上,没好果子。

于是,有好事者,为了解恨,就给姜主管起外号:僵元老,生姜,怂僵,姜不辣,姜没味——作为女人,作为管理者,伤害不大,污辱性极强!不辣,(女人)没味!僵化,生涩,就是(主管)怂!

公司领导早就有用苏雪萍换下姜主管的想法、打算,也早已弄得公司尽人皆知,却碍于姜主管是公司元老,家庭困难,不干主管,收入降低,更是雪上加霜,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事原本不能怪罪苏雪萍,姜主管还是拉不出屎怪茅坑,牵罪于苏雪萍了。分配奖金时,该给苏雪萍的,她给了自己光会溜须拍马的跟屁虫。弄得满城风雨。工友们为苏雪萍打抱不平,风吹到公司领导耳中,找到苏雪萍说:“这个老姜太不像话了,一碗水端不平。该狠狠剋一顿。把奖金给你要回来,向你道歉。”

苏雪萍说:“谢谢领导,不必了。已经给了别人,再追究就不好了。对姜主管管理很不利。有这一千我富不了,没这一千我也不会穷。”为这态度,苏雪萍赚了个“窝囊废”。

只有苏雪萍注意到公司把生产重任交给姜主管管理,如同一个脑残者行走于布满荆棘、断崖的羊肠小道,也让员工没了起码的工作自豪感,感受不到做事的价值。

但苏雪萍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她相信人会变好——她作为姊妹已提醒姜主管好几次了,并尽量协助她做好管理。但她不知道的是,姜主管妒忌所有比她强的人,并伺机报复。在分配奖金上的做法,就是她妒忌报复采取的步骤,并且确信苏雪萍的人品,不会很让她难堪。

因为这样,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只有姜主管知道,她是如何厌恶胆怯却不得不面对“鬼难缠”修理工——这么多电器、设备、线路、管道都需要他维修,排除故障。自被公司领导批评,下决心修消毒锅炉轴承起,这死鬼就像巨蟒,缠上了她这只小梅花鹿——姜主管绝不把自己想成“羔羊”,她看不起羔羊这东西。她心里哆嗦着,浑身发软,把要夺眶而出的不知什么味的泪,强忍了回去,眼睛里更没了神采。

看见姜主管进来,五大三粗,坐在工具箱上,不可一世(技术好,有资本,号召力强,难怪),跷着二郎腿,抽烟的修理工,故意大声“嗯——哼——”,施威似的扭过身去,歪斜着膀子,仰脖子努嘴,喷烟圈。昨天和姜主管吵仗后他就“警告”她尊重爱惜的好妹妹苏雪萍:“对阴谋者的无原则的掩盖,会对公司造成看不见的内伤。我说话啥的意思你知道。妹妹,少管少管闲事吧......”所以就自信满满,“守株待兔”,等姜主管来求他,并且明人不做暗事告知她,是我向公司领导告的状,咋着?没配件修不好,一直以来大家以为我偷懒呢——你还得向我道歉。

所有女人都低头忙,互相挤眼:“哈——哈——!姜不辣——没味——谁稀罕!破抹布,当大旗。”

好像心灵有感应,姜主管在众目睽睽之下,坚决拒绝了她本该有的,将军巡视阵地的,气宇轩昂的风度,妥妥成一只掉入蛇池,战战兢兢溜墙根的小老鼠。

姜主管迟迟疑疑,走到苏雪萍跟前。苏雪萍抬头看见,忙直起身子,若无其事,眼睛余光探向修理工,笑了笑他那可笑的怪模怪样,悄声问,“姜姐,有事?”

姜主管挤出一丝笑,眼睛里收回了点平日就不多的神,小声说:“你多次说......锅炉轴承......”说着,轻轻抖了抖提着的背包。

苏雪萍顺口说,“姐,你终于......”猛收住嘴,“谢谢领导姐,好的......”姜主管说,“我先去,你等一会儿再走开,”说着偷看了一眼“鬼难缠”的方向,眼睛里竟然偷偷放出嘲笑和胜利兼而有之的光彩来。

姜主管心里闪过一句话——“虚惊一场,波澜不惊”。




望着前胸宝贝地搂着背包,悄然离去的姜主管,苏雪萍迟疑了——修锅炉是专业修理工的事情,咋叫我去?猛然,修理工大哥那句“对阴谋者的无原则的掩盖,会对公司造成看不见的内伤。我说话啥意思你知道。妹妹,少管少管闲事吧。”的话,闪着寒光,刺向她并不麻木的心——分明是对着姜主管和这件事情啊。她摇了摇头,木然站着,眼睛向四周看,忙碌的人们并没注意她。“事咋就成了做贼了!”她厌恶地自问。

一想到姜主管昨天和修理工为了工作吵仗,姜主管少有对着修理工的难听话,更惹恼了,干脆她说啥也不听了。姜主管有太多“授人以柄”的愚蠢,是绝对不敢向公司汇报的。为了工作,苏雪萍有点说服自己了。她拍打拍打身上,把东西收拾好,悠闲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走了没多远,当什么人也看不见的时候,姜主管闪了出来,拍了一下苏雪萍的肩膀。苏雪萍惊了一下,说,“你咋藏着?”“一个人去锅炉,我害怕。”她俩肩并肩走到了消毒锅炉前。

苏雪萍环顾四周,说:“姐,你没再叫个人来啊。你这么忙,说不定有啥事......”——进锅炉维修,除了必须挂牌、断电,公司安全规程规定,至少两个人,一个人入内操作,一个人守在外头。因为一旦锅炉门关上,密闭性很强,在里面还无法打开,一有疏忽,会出大事故。

姜主管说:“没事,不用叫了,大家都忙,有我呢。”语气格外轻松决断,人也显得有点领导气质了。

俩人心里的矛盾纠结,此时完全被“波澜不惊”的安详代替。



苏雪萍打开锅炉,钻了进去。姜主管把工具配件掏出,递进去。苏雪萍在里面喊:“轴承都烂成啥样了,怪不得他们喊叫了很长时间,说难用。没有别的毛病,换了就行。”锅炉里空间狭小,苏雪萍刚进去,说话就有点喘,压迫感强烈,恨不得马上出去。

“姜姐,你娃找对象了没?”锅炉里滴沥当啷响着,苏雪萍嘴上气喘吁吁不闲着——“你家哥在家干啥,好着吧?”

姜主管不耐烦,说:“干你的活,操些闲心......”“嘿嘿,我知道你在外头,我放心,万一门关上了,你妹子的命就交代了。在这里面,我有点发虚,更害怕。”苏雪萍知道,说姜主管家事,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生产的事情,那是自己的专长,是显摆;说孩子,自己的儿子刚参加工作半年所在的国企就要给提干,优秀的跟啥一样。退而求其次,才有这姜主管看来的“焚琴煮鹤”之举。

“看把你高兴得。你娃能,你能,你老汉做厨师挣钱不少。我啥也没有。我家在山区,我娃连个工作都没有,谁能看上。我就靠这公司好。”姜主管少有敞开心扉说这样、这么多的话。

“姐——你别着急。是个鸟——鸟——,都有虫吃。老天爷,饿不死那,瞎家雀。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才是瞎家雀。”姜主管撇嘴悄声......

嘤嘤嗡嗡的手机铃声响了。姜主管慌忙的声音传来:“了不得了——我忘了。好——好——好。好,赶紧——赶紧——雪萍,我有急事,我把门给你别上,我走了,你小心点啊......”

苏雪萍闻听这话,尾巴根子顿时发麻。独自呆在这狭小、憋闷、压迫感、令人惶惑十足的锅炉里,外边杂乱的响动,已经和自己无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完全把自己隔离了、抛弃了。这孤立无助,惶恐的感觉,一时也难以忍受。想啥来啥,还没等苏雪萍理出个一二,决定咋办时,锅炉门咣当一声磕上了......

车间里嘈杂着,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几个新招进来的大学生,走来“苏姨”的地方看,问旁人:“咋不见苏姨?”没人理会。不见就不见呗,啥大不了的。他们走过去了,大家议论,“一会儿不见他苏姨就急得跟啥一样!吃奶的娃离不开奶头......”善意的调侃,掩不住酸溜溜的味,把自己惹笑了。

车间里的“祥和”、人造的波澜不惊的样子,到处散漫着。

一会儿,这几个孩子又转过来,问苏姨。这回有人说话了:“你们不忙着干活,光找你苏姨干啥。”孩子们说:“早干完了......你真没看见苏姨?”“你苏姨可能逛街去了,别找了。”

孩子们瞪了眼睛,说“你胡......苏姨从来不上班时间离岗......”说着,上别处打听了。他们走过,车间里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一会儿,孩子们又转回来了,在苏姨负责的地方徘徊。这次脸上满是焦灼、无助,左顾右盼着,心神不安。嘴里嘟囔着:“苏姨去哪儿了?急死人了。她到底去哪了呀!”这次有人提供信息了,说是影影忽忽看见和姜主管走了。孩子们问是不是哪里有修理任务?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并且指着百无聊赖,晃晃悠悠踱步,左顾右盼的修理工给他们看,证明。

孩子们凑一起一嘀咕,分两组跑开了。

等了一会儿,几个孩子又陆陆续续跑了回来,个个气喘吁吁,想从彼此脸上找到好消息,终于“两个宿舍都没人”的信息,让他们陷入更深的失望与焦灼。

苏姨到底去了哪里?孩子们念叨着,互相疑问着、探寻着、思考着——没了招。他们都找到公司领导那了。领导说,一个普通员工,去了哪,我们咋能掌握那么细。腿在人身上长着。

一个孩子说,哎呀,我心很慌,静不下来,总觉得有啥事。另一些孩子也说,自己一样心慌,一静下来就迷迷糊糊听见苏姨在招呼。

看孩子们对他们的苏姨如此上心,其他波澜不惊的人也上心了——这家伙从来不随便离岗外出,这次是咋了?悄没声不见人了。奇了怪了。就安慰孩子们说,不要紧,她出去时间不短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孩子们听到关切的话,语气也温柔了,说,苏姨从来不随便离岗啊。再说,她的活还没完成,工具还在操作台上放着呢。

更多的孩子聚集在一起,互相感染者焦虑与不安。公司还是那波澜不惊的旧样子。




时间在慢慢流逝,孩子们的焦虑在快速叠加。有的又飞跑去苏姨和姜主管宿舍看,有的去公司大门口张望。

最后,他们离开心烦意乱的车间,聚集到车间门外。

他们相互看着,一筹莫展。公司院内依然波澜不惊。只有几个孩子莫名其妙站立不安,找他们的苏姨。

忽然,其中一个女孩,焦灼的脸平静下来,不顾别人,侧耳顺眼偏头,好像在听啥。猛地,她瞪大眼睛,说:“你们听,啥在响!”她这么一说,孩子们都说听见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一个男孩,飞跑到管道边,贴上耳朵,大喊:“管子响,很响。咋回事!不是没修理的地方吗?咋有声音啊!”

孩子们换着听,响动的频率很低,隔几秒才微弱地响一下,声音噗踏噗踏地,不注意,很难听得到。

他们迅速返回车间,和老员工说。老员工也搞不明白。忽然,修理工恍然惊叫:“锅炉!”

一说锅炉,老员工们不镇定了,修理工没离开这里!本来波澜不惊的车间,被孩子们搅动了多次,却波澜不惊的车间,这时翻腾起来——万一真把人关在了里面,那可是个大事故,不敢想象。

当他们赶到锅炉旁,那声音确切从锅炉传出。修理工好容易打开锅炉,只见好妹妹苏雪萍——孩子们心心念念的苏姨——躺在里面,面无人色,还在下意识地用拳头的背面砸锅炉内壁。手背关节已血肉模糊。人们进去好容易把人弄出来,人已经瘫软了。

孩子们哭了,工友们哭了,修理工在气愤地骂娘,狰狞的脸,是要杀人的样子。


十一


这事瞬间传到了公司领导那。

所有领导都急急火火跑来了。看见被救出来的苏雪萍,他们熟悉的苏雪萍,被他们评为优秀员工、优秀管理者、咸阳市劳动模范的苏雪萍,躺在铺了东西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担心焦虑变为释然。急忙安排让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慢慢缓过来的苏雪萍说不用;说给放假回家静养,苏雪萍也没答应,说在宿舍休息一下就行。

此情此景,让公司领导眼睛红了。公司经理初闻时心中蹦出的一连串恼人的压抑与不解:明明有修理工,苏雪萍为啥被关在消毒锅炉里?是谁安排的?谁陪着的?陪的人去哪了?难道是苏雪萍没事找事私自进入,违章操作?——此时变作机关枪一样愤怒却盲目的扫射。

经理见无人应声,问:“姜主管人呢?”面对公司领导的逼问,竟没一个人说姜主管找过苏雪萍,来过车间,异口同声说一直没见着人。但,经理一看逼问之下,无人应声,便火焰自灭——毕竟万幸,没出人命。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苏雪萍连起码的补偿也不提,就是要休息会。公司领导此时骄傲地,自鸣得意地,觉得自己是山溪中的水——水永远不会计较曾经受到的阻挡的——毕竟东流去了。

明眼人也看得出,公司领导表现的义愤填膺,机关炮似的发问喷火,目的不在追责,不在心疼苏雪萍,是借以安抚压服。已准备好的赔付及其带来的沉重可惜,风散而光,高兴得心脏都在哆嗦,表现出来的却成诚挚的关爱——因苏雪萍的态度。就关切地问苏雪萍:“咋回事嘛?”苏雪萍无力地摇摇头,闭上眼,没作声。

此时苏雪萍在想,在自己最后,下意识敲打,敲打得最无力时,竟被孩子们听到了,这是天意。是老天救了自己,想想此时蓝蓝的天,人心可别污了天,负了天意。不计较了,啥能比避免了这窝囊可怖的死,给亲人带来不可想象的痛苦的死,更值得珍惜,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这种老天救赎的眷顾。

领导又问咋回事,苏雪萍依旧闭口不答。领导一看人没事,是不幸中的万幸,就打消了好奇。

“我等了半天配件,听候安排,不见元老人影!没想到这雪萍妹子成了程咬金,还差点当了农夫。”公司经理一看是修理工,一听这话,啥也明白了,把脸上的若无其事,写得更大、更清晰了些。

后来苏雪萍说:“我不当着大伙的面,揭发她狗日的,是看她可怜,她没人帮。可怜虫!我有人帮。这些孩子们帮了我,我命不该绝。老天也在帮我。”

苏雪萍和她大哥说:“哥,你说有心理感应不?这些娃看不见我,跟疯了一样找我,找不到不散伙,看不见不罢休。怪了!”苏雪萍又说:“哥,你说他们是人不?我是啥补偿也不要,我要我的命。人家那些救了我的娃,你公司不该感谢一下,表彰一下,宣传一下?没有,啥也没有。气人!”

她大哥笑而不答,心里想着自己这么好的妹妹,若出意外该咋办?咋能受得了!心里满是对那些孩子们的感激,连连点头称是。

天大的事情,就这样波澜不惊,清清淡淡过去了。


十二


苏雪萍给大哥说这惊心动魄的经历的时候,已经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公司。她给大哥说她在公司的工作,翻着自己辛辛苦苦记在日记本上的“技术档案”,可惜着,说最好留给公司,却总又热心被拒千里之外的自怜。

苏雪萍拿小叔说的“离开那公司吧,没希望”来安抚十多年对公司建立的感情,下决心辞了职。在家下载了课程,学习了一个月家政课程。又奔赴北京,经过一个月的专业培训,回来安排好家事,就去北京入职家政了。在家时,北京的客户,就在催促,盼等尽早上班。

由于表现优秀,入职不到一个月,就成了客户欢迎的金牌保姆。不到半年,就被评为北京十大杰出代表,爱侬服务学校还要聘她任老师。

目前,她从出生就管着的,一个让她自豪的小娃娃已上幼儿园了。娃娃和这个姥姥关系好得让在大连的亲姥姥“吃醋”。期间主家要给提工资,苏雪萍说够好了,不要,主家还是坚持给提了。苏雪萍满心装着这家人对她好的感激、自豪,对待孩子和这家人,一心一意,需要啥学啥。俨然成了一家人。她说:“努力做事只能把事情做对,用心做事才能把事情做好。”

她大哥说,心里有爱、有关心、有理解、有感恩,是任何培训班给不了的。有这些,你不用学,就是个金牌的。这是体现一个人价值最核心的部分。

苏雪萍完成这华丽的转行,入职更能显示自己价值的行业,也完成得“波澜不惊”。


后  记


写完这个真实的故事,我感觉还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吗?一群萍水相逢的孩子们,就这样救了他们的“苏姨”!我又问自己世界上难道真有心灵感应?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遍遍重复“波澜不惊”,写完了心里竟没任何凸起,这“波澜不惊”是一种暗示?事故的高潮,是一个爆炸。该炸开“波澜不惊”背后的真相,该炸开苏雪萍被救奇迹的源泉,该炸碎包裹麻木心灵的坚冰,炸出新的自救和它带来的新天地。

我心里没有任何凸起?我想到宇宙大爆炸,宇宙里有那么多大得不可想象的星球,有无数星系、星系团、超星系团,我们何曾感觉有凸起?那当我们面对爆炸而出的思想与精神的宇宙时,一样也会有这种感觉的。起码苏雪萍看了我的草稿说:已经过去了。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何跃文:祖籍陕西省泾阳县兴隆镇南程村。致力于黄河河口管理。已退休。现居山东省、垦利区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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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郝立霞

副主编:何跃文  郝立新

编   辑:晓   娣   娟  娟   茶醉   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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