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新年买新衣

文化 2025-01-26 00:02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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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我和老伴喝茶聊天。

她问：“今日几了？”

“腊月初六。”

“这不快过年了，你得给我买身新衣裳，过回年得新鲜新鲜。”

这糊涂老伴，可真成了老小孩。老伴的衣服，她腿脚好时，我当参谋俩人商量着买，行动不便后，多数是我买。媳妇闺女的花钱不少，买来总不遂心，一件件挂搭着成了废品。

她喜欢的款式，花色都装在我心里。上衣喜开身、高领、紫或蓝，大红大绿、敞胸露颈的不穿；裤子最爱栗子色，黑色瘦腿的买来是扔货。买常了买出经验，成了买衣的行家里手。我买的她喜欢，老太太们来串门，就拿出来显摆，她们是又夸衣裳又夸我，眼热得不得了。

老伴的衣服虽很普通，也不是随买随有，还得碰机会，因此就经常逛商场。东都、银座、胜大、老年服装店，我成了熟客。在那些老板营业员眼里，老头给老婆买衣裳，成了稀罕事。大概被我的爱心所动，打折总是打到极限，尽量照顾我。

自打腿有了毛病，一年多没给老伴买衣服了，别说她提出来，就是不提，我也去买。虽说行动有些难，为老伴咱不怕。困难岁月跟着吃苦受累，没吃没穿，好易熬到好时候，让她穿个心满意足。

这天早饭后，我拄着拐杖，下楼去。停车点就在楼前，拄着拐杖躬着腰，立在站牌下，不多时绿色公交车缓缓停在身前。门开了，满满一车人，我正抬腿上车。靠门的一位年轻妇女，立时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接我进车，想刷卡，司机摇了摇头。那妇女让我坐下，挎着包到后边站着，我冲她点了点头，她送我一个微笑。和我坐在一起的是位中年男子，包放在怀里，为让我坐得舒服，尽往里靠。车走走停停，到了商场大都下车，一车人的目光，好像都集中在我身上。同座也下车，他扶着我，一直把我搀扶到马路一侧的甬道上，才松了手。我冲他点了点头，他向我摆了摆手。

一条好腿拖带着一条伤腿，在拐杖的帮助下，走一步有一步的难。俗话说，龙行靠云，虎行仗风，人有困难，靠的是精神过硬。一个人只要精神硬，就能把身体的潜力发挥到极致，看似不能办的事，也能办到。走着想着就到了商场大门前。

一年没来，望着周围，许多地方变了样，既熟悉又陌生。道旁的书摊、古董摊没了踪影，以前可常在那里浏览。七八位修鞋匠还坐在寒风中，露着白牙笑着和我打招呼。靠大门楼下一间斗室的小喇叭，还在不住声地喊：“治鸡眼，去脚垫，治痦子，去猴子。”这沙哑浑厚的声音是修脚匠老信的录音，和他挺要好，今天也没空去了。腿好时，骑着自行车，商场的旮旮旯旯都玩遍，今天不行了，只买东西不闲逛。

走进商场大门，靠右是家鞋店。老板娘正忙着收拾货架上的鞋。她七十来岁，身材胖大，上锅腰，爱说爱笑，不知是谁给她起了个骆驼嫂的外号。见我进来，放下手中活，粗喉咙大嗓地喊：“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倒是你……”

“没那么容易，我走了你不少了个买鞋的。”说着说着都笑了。

“要啥鞋，你坐等我去拿。”

“北京老布鞋，给你大嫂子穿。”

“没有，只有五百元往上的皮鞋。”

“没有就到别处去。”

“老不出息，光知道省钱。”一边说着，东找西划拉，抱来好几样让我挑。我选中了一双：棕色底，黑鞋帮，上面布满了浅色小黄花，敞口偏带，鞋底沟纹纵横防滑，摸到手感觉松软舒服。她夸我有眼力，收了四十八元，还搭上一双鞋垫。把我送出门，一再嘱咐，注意安全。我又在附近买了本日历牌，拖拉着伤腿去东都买衣服。

东都大楼坐北朝南，服装在二楼，没有电梯。大门下的台阶足有上百层，望着心发怵。幸亏各级台阶低矮，层与层间距小，斜度大，好腿好脚，很容易上，这有毛病的腿就麻烦了。脚不能分工明确，各自拾级而上，一只脚踏上台阶，等着另一只上来，再上再等，两只脚够亲密的，不等齐了不分开，成了患难的兄弟。

进门，走到女式衣服房间。一位留着马尾辫大眼睛的中年妇女，一眼就认出我：“大叔，好久没来了，咋拄上拐了？”

“腿的毛病，动了个小手术。”

“噢，又来给姨买衣服了？”

“是啊。”

“转转看看吧。”她去招应买卖，我就四处寻视，壁上的、架上的，翻找了个遍，没有老伴适合穿的褂子。忽然东壁墙角处，一件羊毛衫，引起我的注意。开身，小圆领，紫底中勾勒着黑色的花纹，几个浅黄色的小花，镶嵌在前衿的上下。摸在手中质感松软细腻，羊毛占65%，从整体上看素雅清爽。

我争取营业员的意见：“你阿姨穿这羊毛衫咋样？”

“ 大叔你真有眼力，买家去，阿姨一定很喜欢，刚降了价，原价三百六，降到二百八。”

“那就拿上件，找180的。”她取下挂着的是170，接着从柜台下衣架旁翻了个遍，一包包堆了一大摊。

“大叔，光剩下大号小号的了，185，175都没有。”

“唉，该着你姨和这衣裳没缘分。”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另一番情景，没合适的褂子，再买不上羊毛衫，今年的新上衣怕吹了。也不能再到别处转了，一来腿吃力，更怕老伴一个人在家着急，我在外边时间一久，她就把着窗呆望。已经十点多了，买上裤得赶紧回。腿好时啥时买都行，今日买不到还有明日，现在不行了，以后这腿还不一定能让来呢。想到这里，愁云一下布满了脸。

营业员望着我失望的样子，沉吟着，忽然眼角透出一线欣喜，“大叔你坐这儿稍等，我到儿童服装房间问问小王。”说得不明不白的急匆匆走了，不多时，领来一位女青年，个不高，白皙的圆脸，笑意盈盈，怀里抱着一件羊毛衫。“大爷，刘姐把您的事都和我说了，听了很感动，这是刚给俺妈买的是180，转给您吧。”我一再谢绝，那小王实心实意地说：“大爷您别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干活，不一定啥时候就又买到，是您的了。”说完放下衣裳走了。我和那位刘姐结了账，告诉她替我好好谢谢小王同志。

走进单裤售房间，往日的熟人，都不在场。一位高挑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年轻营业员，见我老在女式裤架转悠：“大爷，这是女式的，您穿的在那边。”

“我就是买女式的。”

她疑惑地望着我，想笑没笑出声，可能以为我脑子有病。又和蔼地解释：“大爷，穿这样的不合适，哪有男人穿女衣的。走，到那边我帮您挑。”

“不是我穿，是俺老伴。”

“噢”，她伸出拇指给了我个赞。

“阿姨喜欢啥样的？我帮您选。”

“就爱栗子色的。”她帮我找到了老伴喜欢的裤。

“大爷您知道阿姨穿多大的。”“腰围可能是29，号是37的。”

她从货架底下许多裤中找出条37号的。我打量了下，女营业员的身材和老伴差不多的个。来趟不容易，为预防以后调换的麻烦，对她说：“能帮个忙吗？”

“能，帮啥忙？”

“俺老伴和你一样高，你穿着合适，她准合适。”

“行，这忙好帮。”她立时脱掉鞋试穿，蹲起蹲落，转了转身，笑着说：“不长不短，不肥不瘦，挺舒服。”

“好，就要这条。”老伴过年的衣裳买齐了，兴冲冲出了东都门，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台阶比上更别扭，左手提包，右手拄拐杖，有栏杆也没法扶，低头弯腰横着脚，胆怯怯地往下挪。附近有位穿红马甲的环卫工人看见了，放下手中工具，急呼呼地跑来，啥也没说，接过手中包，扶我慢慢地下了台阶。这时我才看了一眼，是位六十来岁的汉子，皱皱巴巴的脸落满了灰尘，一边递包一边问：“大叔，你咋来的？”

“来时坐公交车，想打的急着回去。”

“你在这等着，我到前边停车的地方去叫。”

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虽说只有几百米，一米有一米的情啊。不一会儿，出租车来了，司机从车里出来：“大爷，你要车？”

“是啊。”他接过包，扶我进后座，又打开左边的车门，把包放在我身旁。汽车刚启动，后边的那位环卫工人也喘着粗气赶来了。我隔窗向他摆了摆手，他那皱巴的脸笑得像刚绽放的花儿。

十几里路，一眨眼就到了。司机先我一步下了车，“大爷您提这么多包上楼很费劲，我送您上去。”

“不用，我能行。”包在他手，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

到家，老伴高兴地试衣，我却沉醉在买衣的一幅幅画面之中。

（摄影张小蕊）

作者简介：张子英，男，生于1940年10月。河口区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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