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狗

文化   2025-01-08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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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炊烟离开缺角的烟囱,麻雀们也归了巢。没有一丝儿风,风在昨天刮尽了,今天就歇下来。
立冬已过,天,还是迟迟地不愿冷下来,温暖得好像重往夏天里走。有晚雾升起,高不过丈许,似舞台上放的干冰,又不十分浓烈,然后贴着地面,缓缓升腾。柴禾堆、鸭河边那溜未及砍去的玉米杆,以及长旺的麦田,统被它包裹了。
日头不再灼人,磨盘般大,一片拉长的灰云,薄薄地与它搅和,是纠葛,还是缠绵,没人分辨得清。能看出的仅是它想竭力挣脱它的怀抱,在这傍晚时分,跃跃欲起,但到底力不从心,正徐徐坠落,露出部分是激动抑或是愤怒,竟隐隐地泛红。它滞留在村西的乱坟岗上空,似乎在等,等着向某人告别。赶年家的狗,见了这情形,忙不迭地又叫唤开来。
乱坟岗的历史久远,上溯起来,大约能有几个世纪,那是先人们安息的地方,遗憾的是,现已不复存在,包括尤虫爹坟头那棵虬枝上搁了鹊巢的洋槐。那棵站在坟坡向阳处的杂树,虽是野生却长得高大惹眼,隔着老远就能望见,它是乱坟岗的地标。尤虫独子当上镇长后,荣归故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平乱坟岗,推平他爷的坟头,名曰“复垦”。
可是今晚,赶年家的狗,破天荒地没有望着落日狂吠。它酷爱干这事儿,一阵不够,那就两阵,直叫到日落西山、黑定了天。赶年知道它的心事,这畜牲与人一样,大约厌倦平淡的日子,便要生出抗争的念头,偏又不能与人言说。谁听它的,谁又能听得懂它呢?可怜它,上午十点多被狗日的黑三用铁笼盛走。
这几天,村头的大喇叭反复叫嚷,所有狗子必须到村部打狂犬疫苗,不打即视为无主犬只,作统一处理。赶年至今对这个“处理”仍心有余悸,因他此前养狗,没打疫苗曾被处理,这回是不敢不打。但这狗子一惯散养,平常抚摸,倒也温顺,今次见他手中绳索,以为凶险,竟下口咬他。狗子没打疫苗,他倒打上了,还须到镇里。赶年恨极,一分钟没耽误就约了狗贩黑三。卖了它,一是弥补疫苗损失,二是早烦它鬼叫,三个么?脑里竟闪过要看黑三如何捕捉它。一番讨价还价,就关上院门,黑三狠吸一口烟,弹飞烟屁股后,吐口唾沫,从摩托护杠处抽出铁夹,三花两绕就夹住狗头。狗大骇,屎尿俱下。奈何它呲牙咧嘴,哀嚎挣扎,也未能挽回丝毫。
接过狗钱,赶年却不敢同狗子对视,他感知到它眼里的怨意。这该死的东西,到底陪伴他走过四个春秋。四年了,从没有疫苗这档子事儿,今又提起不知要闹哪般。这四年,它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奶狗,长到最后咬了自己,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他不敢往下想,人是感情动物,他赶年不是铁石心肠。有一瞬,他的心竟略略动了些恻隐,便欲反悔,但旋即想到它咬他的那一口,恨意又起,腿上的疼痛就加剧几分,而更疼的是他的心,白养这畜牲不算,还贴了几百块钱。
狗子初始狂叫,有不解,有烦躁,更多的是惶恐,眼角竟流下泪来。黑三击了它一掌,口中生骂,骂它狗日的。其实,这一句倒算不得骂。狗子见不奏效,立马改变策略,声音呜咽,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哀哭“求饶”。
太阳终日不能朗照,已近正午,仍像喝大的脑袋,昏昏沉沉。秸秆禁烧后,天空依旧浑沌。赶年抬头望天,什么时候起,这悬在头顶的日头居然多道光环,晃晃地,像套在他孙子脖颈上的项圈,骨碌碌似又在不停转动。这发光的物体,分明是个魂魄,他以为。
狗子被扔进黑三的铁笼。那铁笼,俨然就是“王二狗肉馆”餐桌上的不锈钢盆了。它半蹲着直不起腰,如杵在某个办事处的窗口,想来定是难受。赶年想喊,你狗日的为啥不能趴下,但这一声,终究没能喊出,他的喉咙似有异物堵塞。天杀的黑三,摩托已烧机油,并烧得厉害,屁眼的蓝烟随着“突突”的声响,汩汩地朝外喷涌。它不会坏在半道吧?最好是炸了!连同那个该死的铁笼。赶年在心里祈盼。
杮的叶差不多落尽,只梢头几片还在倔犟地逗留,满树满枝的杮子哟,比叶要多。风还是没刮,天却微凉,有一丝寒意轻轻划过他黝黑的脸庞。黑脸是太阳的杰作,更有海风的加持。但赶年听不得别人说他脸黑, 每每都会掰开眼角的皱纹,让说他的人瞅瞅皱褶里的那点白。想当年,他也是个人物,因为帅气(自以为),相遇了已逝去半年多的老婆——那个被称作雁汪“三朵花”之一的女人。
女人就是生得好看,赶年到死都这么说。追她的崽子自然不少,像苍蝇,一团子,“嗡嗡嘤嘤”,讨人厌却赶不走,他就顺理成章做了“蝇拍”。他就是有这个实力的,长得帅不算,关键是吹拉弹唱无所不能。那年头,女孩可喜欢他这样的文艺青年了。他给年轻的女人写诗,买她心仪的小饰品,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一片杮叶飘下来,又一片杮叶飘下来,悄没声得像羽毛轻盈落地。立冬已过三日,竟越发暖和,便是天气预报里的王蓝一都说立冬像立夏。他老喜欢王蓝一了,一个字:漂亮!央视的女主持人个顶个的漂亮。但他就是钟情王蓝一。王蓝一长得颇似年轻时的女人。王蓝一说天有雨,他就坚信能下,若是不下,他也不怪她,那必定是老天的原因。“人心周夜转,天变一时间”,这句老话,到什么时候都适用。比如狗子,横竖都想不到会咬他一口。
这畜牲,凭什么咬他呢?他理解不透,这个问题很严重也很严肃,并一直困扰着他。他苦苦思索,终是不得结果,恩将仇报是铁定的,并由此引申到更深的层面。天地良心,自己是压根没想过要加害它呀,是狗子误解了他。一步错,步步错,若当初就给它拴上,即便闹腾也不过三五日,时间久了,自然习惯,左右还能大过人去。二坠从贵州纳雍买来的那个娘们,哭哭啼啼,死活不愿跟他同房,后来竟养下两儿一女,上哪儿说理去?唉!都是悲剧。还怪自己娇惯了它。他就是惯它的,但它不知轻重。
狗子除了喜欢吃肉,还爱吃红薯。刚出锅的红薯不能沾嘴的烫,小狗子歪着脑袋等在他的下巴,他就夹起红薯使劲吹。往事不堪回首啊,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为什么要咬他呢?他百思不解。狗子更想不到,这一口,竟咬掉它一条狗命。黑三的摩托去远,他到底没能听到那一声令他心悸的“砰”。
飞走一群鸦雀,又飞来一群鸦雀,“喳喳”地落在杮子树上。杮子红透了,如一树燃烧的火,这是初冬的风景,乡村里才有的景致。杮虽红,但许多涩嘴,鸟们深谙哪一只果先熟,它们啄食后,再大再甜人也会嫌弃,特别是梢头上的,那些果子享受阳光雨露最多,所以长得格外圆润。他曾在某晚报上看过一篇文章,作者说梢头上的东西就是留给鸟雀享用的,和谐自然,万物共生嘛。他就愤愤然,写文章的最爱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知道那些果子就是够不着摘下,却偏要胡扯。
今年的雨水属实多了些,鸭河暴涨,至今还在涓涓流淌。河水清澈,一眼见底,白浆浆的能舀来饮用。鸭河此前无名,因他养了一年鸭,钱没挣着,倒是挣了河名。当年的一河浊水,早荡然无存。
赶年又呆坐在河边望着那溜玉米杆,胡乱思想。
女人走后,他就爱发呆,呆到忘了三餐的正点时间。想她在世时,到了时辰,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若应得迟,女人还会着急,并说出生气的话来。
那片灰云最终变了形状,与日头缠绵一番后,彻底掰开,并移向南方。西天再没有一丝挡隔,亮堂堂的,倒比日里清明。雾依然稀薄,距地面还是丈许,像一溜炊烟,绵延至目不能及处,只少些烟火气息。落日越发清晰了,上半还是红,比先前淡了点,下半已然泛白,水洗般。
黑三是否把狗子送去“王二狗肉馆”,他不能确定,但必是个使它恐怖的地方。他忽然就有些后悔,莫不是卖错了它?赶年的心缩了缩。干嘛要纠结这个事儿呢?他摇摇头,卖它是它的错,还是自己的错,现时都无关紧要了。
狗去院空,小院一下冷清。从此,再听不到令人生厌的狗叫,他竟有些不适。它确是去了,去得突兀,赶年甚至都没做好和它告别的准备。明年是否再抱一只?他思忖。明年必须再抱一只,他打定主意。但去了的这只,存在心里,一时半会哪能抺去。明年若抱,定给它拴上,总要立下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畜同理。
恍惚间,落日就哧溜下去,像失脚滑进鸭河。西天只留下一大片红,艳艳地颇似女人洗淡的那块红绸窗帘。天黑了,天也要拉上窗帘。他总会没来由地想到女人。
西天有月牙,须得用力细瞅。时间过得真快,“大二小三”,不觉间,又是月初。
他开始憧憬抱回来的狗子。总要待到明年春天吧,春天猫狗才会发情。是纯黑的,还是黄色的好呢?他暗自盘算,最好还是“四眼”,因被黑三驮走的那条就是“四眼”狗。他的心思活泛开来。落寞的心,仿佛得到慰藉。
太阳明早还会升起,落日不落。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陈伍军,盐城响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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