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父亲,玻璃门

文化   2025-01-05 00:02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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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记得那个晚上下着蒙蒙细雨。
在县城上补习班,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补好数学,不知还需多少日子。我是村里唯一一个被家里人允许到县城来补习的。补习费很贵,别人的家长不愿花这钱。我的数学太差了,自上初中以来,很少及格。终于,在升初三的那个暑假,我觉醒了,发誓要学好数学,说服父亲让我去县城的补习班补一个暑假,再补一个学期,也就是开学后的秋季班。
暑假班一共二十天,父亲说补十天试试,如果有效,再去报秋季班。
去暑假班补课这十天,我在村里销声匿迹,村里人问起,或者同村的朋友来找我,父亲便用我去城里叔叔家住的谎言搪塞过去。为什么要瞒着他们呢?怕的就是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自己学习不好,去城里垫他爹娘的钱补课哩。”这句话是我避之不及,也是父亲不想听到的。
纸包不住火,我去补习的消息还是在村里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说的都不太好听,搞得我和父亲十分尴尬。
我补了十天后,拿着一张不及格的卷子回家了。父亲满面愁容,但没有发怒,只是叹息学费贵。是的,我家条件太差了。父亲这样叹息时,我本来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没有学好的惭愧。早已编造好解释的理由,在父亲的叹息中忘得一干二净。
“小啊!”父亲叫着我的乳名,语重心长地问:“你觉得自己能考上高中吗?”
“我能,数学补好了就一定能!”我表现出坚定的样子,仿佛有十足的把握。
“那好,我答应你,秋后开学了,咱再接着去补,你要好好学,别让我白供你,得考上高中呀!你爹我初中没毕业,只能在村里混,你考上高中,去县里混,考上大学,咱去省城混……”父亲又念叨起他常念叨的那一套,用“混”来形容美好的生活。不过秋后能再去补习,是我惊喜的。秋季班设在秋后的每周周六,每周六我都需要往返县城。父亲担心我自己坐客车不安全,坚决说要开车接送我。
说话间,父亲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在羊圈里不停地给羊儿添着草料,我们都不言语了,几十只山羊边吃边朝这边看着,耳边传来咕哧咕哧的咀嚼声......
窗外的细雨依然淅淅沥沥。
放学了,同学们纷纷告别,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约我去看电影,我婉拒了。我不能去看电影,要等父亲。两个多小时后,班主任挎着电脑包走过来对我说:“你爸刚才打了电话,说你家的车坏在路上了,正在修车呢,你在这儿再等一会儿吧。”然后就对前台的小老师说:“你晚走一会儿,对接好。”
时令正值寒露,天黑得很快,凄凉的秋风吹斜了窗外的细雨,商店的霓虹灯招牌,马路上缓慢前进的车灯长龙,以及夜幕中千家万户的灯火,透过布满水珠的玻璃,变得朦胧起来。人声,汽笛声,对面购物广场里飘来的流行音乐声,使县城变成了夜上海。
我越来越着急焦躁起来。眼看城里人都下班儿了,超市也到了最热闹的时间,一切是那么的繁华,我暂时不属于这里,我的家是僻静的农村。想到这里我更着急了。
前台的小老师闲得无聊,与我聊起了天。他给我普及了一些大学的知识,动不动就说什么专业,这让读初三的我听得十分糊涂。
这时,楼道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的聊天,是皮鞋发出来的。是父亲。父亲穿着一条黑色的西裤,白色衬衫扎在腰里,外面穿着一件灰色运动夹克,这身打扮与父亲黝黑的脸简直格格不入。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直奔前台,伸出没有洗净机油的手,笑着与小老师握手。与父亲握手的人都会惊叹,一个人的手竟然可以粗糙到这种程度,硬硬的茧子,因龟裂而卷起来的干硬死皮,加上父亲的力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铁钳。
“孩子不听话,让你们费心了!”父亲客气道。
“没事的,叔,接着孩子回吧,路上慢点。”小老师说。我们就告辞了。
漆黑的楼道里,回荡着我和父亲的脚步声。父亲问:“刚才那老师教你啥科目?”我说是前台,不教课。“刚刚他管我叫叔。”我没出声,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是,也该叫叔了。”
外面的雨小了,但没有停过,依然点点滴滴,世界弥漫着雨的味道。人们也很少打伞了,这样的小雨是暂时打不湿衣服的。
父亲说:“买点菜回去吧。”我想,父亲是馋肉了。那是二零一九年,猪肉的价格正是三十多元一斤的时候,这段日子里,不少家庭的餐桌上看不到肉菜。父亲喜欢吃肉,却很少买,今天终于决定奢侈一下。
我们朝前面的一排店铺走去,水泥地面上布满了一层雨水,如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了商店的灯牌,五彩缤纷。我们奔着一家叫“麻椒鸡”的肉食店走去。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的橱柜里摆放的烧鸡、猪头肉、鸭肉……还有几大盆所剩无几的凉菜和煮熟的猪内脏。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围着干净的围裙,正倚在柜台后刷着手机。
父亲和我一前一后相跟着,我边走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想什么我已经忘却了,因为接下来的一幕令我终身难忘——父亲撞在了玻璃门上,门被撞得颤颤巍巍,父亲被弹了回来,手紧紧捂着鼻子。我呆在了那里,老板娘也呆在了那里,大概过了两三秒钟,我才冲过去,只见血液从父亲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搀扶着他进了门,赶忙解释我们是来买菜的。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我们不是来“抢劫”的。她随即递来一大摞纸巾。我接过来一张一张递给父亲,父亲擦拭着,大概用了七八张,血止住了。我发现血不是从鼻孔里流出来的,是鼻梁上被撞裂了一道伤口,像被指甲盖掐了一道深深的印,在父亲那黝黑粗糙的皮肤上不是很明显。
父亲问还流血吗,我说不流了,父亲又捂起来,尴尬地对老板娘说:“呀,真对不住,你家的门擦得可真亮。”老板娘显然不在乎门的事,而是热情地问我们要点儿什么。
父亲让我挑菜,我已没有心情,就说了句“什么都行”。我们要了一只烧鸡和两个凉菜。挑烧鸡时,父亲挑了半天,其实都差不多大,最后选了一只小一点儿的,花了四十二元。
出门后,父亲又忍不住捂起了鼻子,从兜里掏出十块钱交给我,“去给我买几贴创可贴。”我向药店跑去了……
贴好创可贴,我们开始往家赶。一路上,父亲只是尴尬的提了一次撞门的事,除了这些,我们未说任何话。雨依然不大,在车里听不到雨声,只听见雨刷在不知疲倦地摆动时发出的吱吱声。
直到村口,父亲将车停在路边,慢慢地撕下了鼻梁上的创可贴,撕到一半时,全身在颤抖。
由于我们家房子小,我读初二以后一直住在奶奶家,奶奶家就在村口的不远处。
“这样你爷爷奶奶看不出来吧。”我呆呆地点点头,“别跟你爷爷奶奶说这事。”我动作重复。他又说:“这只鸡挺肥,到你奶奶家用刀一劈两半,一半留下你和爷爷奶奶吃,另一半我带回家给你妹妹和你妈吃,凉菜我带回家下酒。”我依然呆呆的,父亲知道我在想啥,便缓和气氛说:“今天学的咋样?期中考试,估计能考多少名?”我已无心向父亲保证自己的能力,更不能吹牛,我实实在在地说了一个低一点的分数,但我还是做了进步的保证。
第二天见父亲,昨天晚上撞门的事好像没有发生一样,那道伤痕丝毫不影响他在地里疯狂的砍玉米,只是鼻梁上结了一道痂。五年后那道痂也早就消失了,我也早就考上高中了,却没有考上大学,找了一份工作,干得不顺利,只好辞职。
在社会中频繁的碰壁,让我常记起那晚的细雨,那晚的父亲,那扇被擦得透明的玻璃门,也常记起父亲鼻子上那道痂的形状。想到父亲将那剧烈的疼痛压制住,临阵不乱,我不由得坚强起来。是的,比起父亲,我现在依然是轻松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在一次面试失败后,我垂头丧气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对面依旧是嘘寒问暖,父亲叫着我的乳名:“小啊,你觉得自己能找到工作吗?”我像当年暑假班结束后,对父亲保证一样,坚定地说:“能,我一定能!”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张红达,2004年生,山东省无棣县穆王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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