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邻

文化   2025-01-17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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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土地承包,分一、二、三等,抽扣到户,家家分到不同等级的几块地,田梗作界,互成地邻。三十年不种地了,和老地邻互依互靠的事,还记忆犹新。
有块一级地,南靠大道,北临郭河,宽8米半,长三百二十米,西边是条入郭河的三级沟,东边是地邻张朝玉。那时他四十来岁,中等个,肩宽腰圆,很有把子力气。十几岁跟着大人下洼,刚够着耠子把,就会耠地。没读过书,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十几年打地邻,沾过他不少光,想起来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地分到家,也分来了愁。那时,我当民办教师,种地的活很多不通手;心长在学生身上,也顾不了别的,种地缺技术,也没工夫。
分地后头一个道活,筑地埂就犯了难。短趟子还好办,几百米的长地头,筑一条田埂,可不是一时半霎就能完成的事。一天,张朝玉到我家:“小叔(庄乡的称呼),咱得把地埂拿起来,知道你忙,没整工夫,中午放学,叫上几个学生,拿标杆,先找出直线,培埂你就甭管了。”“你自己一锨锨的,那得培多长时间?”“没事的,我有的是工夫。”
中午放学,我领着十几个学生,到了那块离村不远的地段,张朝玉早到了。他让两个学生,分别站在地两头的界橛处,把红领巾系在秫稭上,高举着。让其他学生隔不远一个,站在中间,身子闪在一旁,把手中的秫稭竖直。他来个木匠单吊线,一个个标直,每标一个,就让我培个小土堆。很快,一溜从南到北,一个个小土堆,像小兔似的卧成一条直线。他瞅了瞅,高兴地说:“多亏孩子们帮忙了,光咱俩得干半天。”说着从口袋里抓出大把大把的糖块分给学生,这老粗还真不粗。找出堆后,还得在堆堆间铲出直线,然后两邻共同挥锨铲土,一边一个的培埂。我当时抽不出身,对他说:“你先培那边,星期天,我再来完成这一边。”他笑了笑,啥也没说。
隔了几天,扛着锨,趁有空想去培地埂,到了地头大吃一惊,这是哪时完成的?一条三百米长,五十公分高的田埂亮亮的、直直的,挺卧在田间。我扛着锨,呆呆地望着,心中浮起张朝玉挥锨培埂的画面。这条界埂,该渗透着他多少汗水啊。下地干活的李叔,对我说:“你可摊了个好地邻,那天他为这地埂,整整忙了一天。”
谷雨临近,家家忙春耕。星期天,妻子牵着刚分到的大黄牛,我扛着犁,想去耕和张朝玉为邻的那块地。耕地的活从未干过,听说先打埫,有什么绞埫,开埫,怎么绞怎么开,我是一塌糊涂。本想着近前有干活的,求人帮着插下犁,自己干中学,学中干,地既然分到家就得种。可能来得太早,附近连个人影也没有,一时愣在那里。妻子急了,冲我发脾气:“咱是来干啥的,总不能光站在这里晒秫稭。”“你别急,越急我越知不道咋耕。”“跟着你这个不会种地的书呆子,非饿死不可。”我们正心急动火,远处来了辆牛车,走近了才认出是张朝玉。老远他就打招呼:“到家没见人,还是早来了。”“早来也白搭,你叔啥也不懂。”“后悔了吧,嫁个秀才不如跟个庄稼汉,另找个吧。”“去您娘的,我还想跟着你叔享大福呢。”地头上响起一阵笑声。
一边说着,一边卸下车上的工具。他说:“咱两家的牛配成套,那样干耕得深,耕得快;两块地一样大,就按一块地打埫。”他审量了一下,接着说:“这地中间洼,两边高,得打绞埫。”“你看着咋好,就咋办,今天给你当学生。”靠地埂,放下犁,犁前挂上根二米长的横棍,他说是二悠杆,两块带牛套的吊板子,分别挂在二悠杆两头的铁鼻里。他的黑牛靠里,说是踩埫;我的黄牛靠外,叫帮套。套牛,叫我先系索头绳,再系小肚绳,还有一根搭在牛背上,叨着两边的套绳叫搭腰。别说耕地了,光套牛就这么多名堂,这庄稼活里还真有学问,忙了一阵才拾辍停当。
黑牛的缰绳套在黄牛的脖子上,我牵着黄牛,他扶犁。只见他右手扶犁,左手拖鞭,顺地埂瞅了瞅,精神一抖,大喝:“驾!”随之皮鞭在空中一甩,啪的一声,如同鞭炮爆炸。两头牛摆了摆角,弓腰低头,瞪起那大包子似的眼睛,尾巴翘成一张弓,一齐向前拽,随着牛的脚步,翻起片片土花,散发出泥土特有的醇香。犁铲头向前拱土,犹如一条水中的大鱼,翻腾起细细水波。牛走得越远,水波拖得越长,阳光下闪耀着亮光。两头壮牛,一张犁,耕得快,来来回回一条条细波连成波光粼粼的水面。牵着牛举目回望,满坡一派热气腾腾,随着太阳的升高,处处人影晃动,有的耩,有的耕,欢声笑语飘荡在充满希望的田野上。
地邻让我学扶犁,这活看着容易,干着难。见他犁把在手,任意摆动,自然轻松,既活泼又稳重,犁过的地,宽窄相同,深浅一致。犁到我手,变了脾气,不听使唤。忽左忽右,时而深时而浅;有的犁不着,落下隔子,有的重犁一遍。两牛也不听话,摇头甩尾的捣乱。地犁得乱七八遭,累得我气喘呼呼,满身是汗。“朝玉呀,以后我再慢慢地学吧,别误了干活。”“好,那就以后学,这也不是一时半霎学会的。”他接过犁,牛听使唤犁顺劲。耕到四响午,朝玉对我顺着趟子拾草茬的妻子说:“婶子,你回家做饭的吧,粉她娘没在家,晌饭咱在地里吃,草料我都带来了,紧紧手,这地今日能完成。”“好,我这就回。”“婶子,可别忘了带老白干啊。”“看美的你,喝您娘的牛尿吧。”田地里又响起一阵笑声。
犁田日当午,送饭的来了。妻子一手拐筐一手提罐,我们还在地当中,他放开喉咙喊:“吃饭了!”朝玉把鞭子一甩,两牛加了劲,犁刷刷的翻着土花,不一会儿来到地头。卸下牲口,拖下筐箩,拌好草料,两牛唰啦唰啦地吃草。我们开始吃饭,盘坐在地头,铺下草包,妻子从罐里舀出两碗小米饭汤;从筐里端出一碟大葱炒鸡蛋,一碟煎得黄黄的咸鱼,烙的细面白饼,还真带了瓶老白干。乐得地邻直朝他婶子做揖。妻子已用过饭,又去拣草,我和地邻边吃边聊:“小叔啊,这地分到手,吃穿不愁了,这些年咱种地的,自己养活不了自己,靠国家供应过日子,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是啊,好日子来了,再也不挨饿了,分了地我可拖累大伙们了。”“这有啥拖累的,你在学校,为孩们操心,大家帮忙是应该的,这块地耕耕耩耩的我就包全了。”地邻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不知是饭菜的浓香,还是亲切交谈的魅力,把野花中的蜜蜂蝴蝶都吸引来了,舞的舞唱的唱,围着我们打转凑热闹,在地头吃饭还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酒足饭饱,牛也吃圆了肚子。人长精神牛增劲,耕起来更爽、更快,下午大阳还挺高,两家的地就耕完了。地邻说到别地看看,我和妻子一人扛犁一人牵牛,沐浴着灿烂的晚霞回了村。
人与人相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那次放水,让地邻很感动。一夜暴雨,沟满壕平,天刚亮,我扛着锨,到了和张朝玉为邻的地段。半米高的玉米在水中挣扎,我的地靠三级沟,放水很方便。沿沟挖开一个个小口子,地里的水,眼看着下落。张朝玉地中的水,靠两头的小渠往外排,我挖开了两头的出口。但地形两头高,中间洼,像老牛槽,地中间的水不好排。就在我们的地埂上开了口子。他地的水先进我的地,再入沟外排。张朝玉转到这里时,地里的水已排得差不多了。他见了很感动:“小叔,那有这样放水的,我是想往两头挖引沟。”“那得费多大劲,挖窄了不起作用,挖宽了遭蹋庄稼。”“这样是好可对你的庄稼不利。”“没事的,反正能排出去。”从此两邻的心隔得更近了。
老百姓种地,真不容易。涝了排,旱了浇,一把把的汗水换来一把把的粮食。分地的那年,收成还不错,家家大囤满小囤流,集上草囤子荆条囤成了抢手货。秋后种麦子却遇到天旱,老天爷致了气的不下雨,人们盼红了眼。寒露节气就要结束,再不下雨,麦子就耩不上了。大人孩子的,还都盼着明年吃白馍呢。雨没盼来,盼来了水,人们看到了希望。
那时候,浇地是个又苦又累的麻烦活,得挨号排队,常常没白没黑的在地里等。庄乡们照顾我这个老师,不让到地里等。浇和张朝玉为邻的那块地,他说下半夜才能浇着,怕熬夜,耽误第二天上课,让我安心睡觉,等浇着时,让人去叫我。
我到地里时,天快放亮了,他在地里,连等待浇,一宿没合眼。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着锨,浑身上下一个泥蛋。我说:“朝玉呀,回家吧,看把你累成啥样了,夜里这么冷衣裳都湿透了,走吧。”“不能走啊,你这地最难浇,沿沟有许多老鼠洞,很容易出地漏。”我咋劝他也不走,帮我浇开了。还真亏了他,沟涯一侧,不断有渗水的地方,堵不及时就开口子,沟深坡陡,想堵就难了。我们俩顺着沟沿,不停脚的来回查看。他堵漏子很有经验,见那里冒水泡,就狠狠地用脚踩,再围着冒泡的地方拿小圈坝,然后随加土随踩,很快就堵好了。那晚不是他帮忙,还真浇不成。
鲜红鲜红的太阳,升起来了,霞光铺满大地。我和地邻都变成了泥猴,望着水汪汪,闪着金光的水浇地,都开心得笑了。
种了十几年地,年年沾地邻的光。是在庄乡的帮衬下,度过了一段既教书,又种地的特殊岁月。几十年过去了,但和老地邻的那段情意,如同田间的野花,永远芳香在我的心中。

(摄影 韩健)

作者简介:张子英,男,生于1940年10月。河口区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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