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救赎

文化   2025-01-24 00:00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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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张小雅从医院的办公楼出来。她身着咖色的羊绒大衣,踩一双棕色的高跟长筒靴,一条淡蓝色的真丝围巾,随意打了个结垂在胸前,像抱着一束碎冰蓝,将自己浸润在星辰大海中。她喜欢素色,她的网名叫方简素。披肩的长发,乖巧柔顺地散垂下来,天生皮肤白皙的她,说话的声音和她的长相搭配得刚刚好。那一张国泰民安的脸上,高高的鼻梁,天生上扬的嘴角,以及写满智慧的大眼睛,共情了人们对和谐美的观点。
她先是站在大厅门口吃了一惊,然后举起手机拍照,发给她老公,附带一条语音:“真是太美啦!我一会儿就到家。”
除夕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灯光把夜晚的城市镶嵌成一片彩色的海洋,流光溢彩,有的打出了流星的图案,有的打出了瀑布的图案,有的打出新春快乐的字样,有的像兔子,有的像猴子,还有既笨重又可爱的袋鼠妈妈。真是温暖又好笑,各种寓意美好的图案和造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着给人们带来新春的祝福。
很快车子行驶在马路上,车内放着《苹果香》的网络热歌,路上人不多,大家都在看春晚吧。张小雅一改平时挽起秀发,穿上白大褂工作时的干练和严谨,现在她像置身童话世界里的小女孩。
此时此刻,内心的喜悦,在她脸上映射出春天的色彩。这一年,自己的论文顺利发表,作为院里最年轻的主任,跟前辈们学习进步了不少;公婆的身体还算硬朗,两个老人还能力所能及地帮自己收拾家务;还有老公从部队转业回来了,分的单位不错,离家又近,终于可以结束长达六年的两地分居生活。两口子商量好,想在今年计划要个宝宝。毕竟年龄都不小了,这也是公婆心里的结,虽然他们从来没有提过。
今年的除夕夜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团圆年。历年来老公的探亲假都是在夏天,他回来会带着老人到处走走,如果她不忙,也会陪着。
车子刚驶进小区,电话响了。
电话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凌乱的车轮滚动声,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喊声,一片嘈杂混乱,但她还是准确地听出妮珂说话:“张主任,您到哪儿了?有个危急病人需要手术,我们请求您的援助!”她很清楚,妮珂她们正在抢救腾不出手,开了免提。
时间就是生命,她立马调转车头,驶出小区,顺手点开车载微信,给老公发一条语音:“回医院,有手术。”接着拨通妮珂电话:“保持联系,连接现场!”对方一句:“收到。”即刻开启了一场时间与生命赛跑,果断与死神抗争的终极较量。
张小雅很喜欢自己的工作状态,进入后就是风驰电掣,像超人。她深知病人的生命有时候是靠秒来争取的,生怕邪恶的死神抢先了自己,夺走病人的生命。全副武装,向手术室走去的时候,她像是从楼道里变戏法变出来的。
她一出现,一个男子扑通跪到她面前哭着喊:“医生,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她绕开他的瞬间低头扫了一眼家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然后耳鸣似的出现似曾相识的声音:“救——救——我儿子……”然后是她自己的声音:“妈妈,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啊!”是他?张小雅的心里慌到万马奔腾,但她迅速斥责纠正了自己——张小雅要自律!
手术台上的灯光一亮,张小雅就感觉自己的战场在刀刃上,需要快、准、稳地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她按照惯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视了术前准备,包括那张家属签字单。她很清楚面前是自己的病人,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病人是谁没有关系。她微蹙着眉头,眼睛里像放射着一种光,各种的手术器械来回在她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上穿梭着。护士不断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她表情时而轻松时而凝重,或略显思考状,从她那双睿智的眼睛里穿出来。旁边的妮珂很清楚,她们的张主任又有了一项新的突破……
三个半小时过去了,她疲惫地走下了手术台,顺便又扫了一眼签字单上那个醒目的家属签字,然后对护士说:“请告知家属,手术非常成功。”她扯下了口罩和帽子,汗水打湿了前额的头发,她抹了一把脸转身离开,心里一种说不清的无名状感,排山倒海般地涌过来,又轻飘飘地散开。她可能是太累了,边走边刻意地晃了晃头,使自己镇定,好从刚才紧张的气氛中缓过来。
忽然她听见后面咚的一声响,接着一声叫喊:“小雅妹妹,对不起!”那个声音像喊在山谷里,碰着四壁的高山,胡乱回荡。张小雅的脚步抬起来又重重落下,像要踏出一个坑,使周边尘土或碎石四溅。她没有回头,母亲躺在地上离开时的场景和母亲慈祥地看着她的样子,在她面前来回叠加切换。
那年她刚上高三,患小儿麻痹症的哥哥也才高中毕业。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哥哥,想到了这些年来为了生活,拼命努力考上医科大,然后来到了市区最好的医院。
她知道母亲再也回不来,而这些躲藏在心底的仇恨,却时常出来反噬她。她从来不提自己生长的那个小山村,即便是这样,莫名的仇恨也会不定时地冒出来。
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和残疾的哥哥生活在江北的这个小山村,受尽了欺辱。村里的人很奇怪,生活得好了,他们嫉妒;生活得不好,欺负你。母亲带着他俩在那个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土房子里熬着。本家的叔叔时常过来指桑骂槐地企图赶他们走。邻居也见风使舵地欺负他们,在他们房子的后边挖上大坑养鸭子。下坠的土坯房眼睁睁地看着有了裂痕,母亲去找他们理论,就是这个赵二蛋先推倒了哥哥,又拿着镰刀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心脏不好的母亲,嘴里叨念着“我的一双儿女啊!”躺下再也没有醒过来。
身残志坚的哥哥先是靠捡破烂供她上学,后来通过自考一路走来,如今已经是县里的残联主任,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曾经张小雅做过很多次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力大无比的勇士,把这个坏人捏得粉碎,奈何自己是个女儿身,保护不了哥哥和母亲,醒来泪眼滂沱!
有的人在作恶,有的人跟着作恶,而有的人始终做不了恶。
她站在职责和律己的制高点上,挽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用至高无上的道德换取了对方的歉意。面对曾经的伤害和内心的仇恨她没有退缩,失去了母亲很疼,但没有以怨报恨,反而身心一下子轻松了。
新春的钟声已过,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拧开了家里的锁。两个老人已经睡了,一直在等她回家的老公忙起身去厨房热菜。她洗手坐下来,和丈夫说:“以后我们要注意爸妈身体,以前我妈心脏不好,我们小没有条件,现在生活好了,要经常陪老人做体检,防患于未然。”然后她顿了顿又说:“今天这台手术是老家姓赵的那个邻居孩子出了车祸。”说完满眼泪。
老公走过来来,轻轻地拥着她,在她耳边说:“都过去了,你要好好的,妈妈在天上看着会保佑我们的。”
张小雅重重地点一下头,泪水滑落下来。

(摄影 张小蕊)

作者简介:程勤红,女,七零后,热爱生活,热爱文字,喜欢读书,喜欢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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