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可避免,一到年底,我就更加想你。
想起体弱多病的童年,每次都是你带我去看病,对打针的惧怕使我陷入癫狂,每次在针头即将刺破皮肤的时候便会发疯般大吼大叫,嘴里喊着你的名字胡乱地咒骂,你咬紧牙关抱住挣扎的我,眼里却噙满泪花。
想起上幼儿园的时候,一到下雨天,你就背着我走在那条泥泞湿滑的田间小路上,天晴后,那条路上留下很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多年以后,那些的脚印早已经消失不见,但在我心里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
想起院子里的核桃树,一到冬日,树上被遗忘的核桃便会自己落下来,你每天早上扫院子的时候,总能捡上几个,无一例外,你把它们都给我吃了。
时光让很多东西被遗忘,但幸好有你爱意的补偿。
想起那年地震,你跑到村口接我时眼里的惶恐不安,这种眼神在你生命里出现过很多次,它们反复诉说着同一件事:你有多害怕失去我。
想起你为我缝的坐垫,想起你临走那天早上还不忘给我五块钱,叮嘱我要好好吃饭,比起学习的好坏,你更关心我的身体健康。
……
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影像,如今回忆起来都在狠狠戳动泪腺,我有太多思念、委屈、心事想对你诉说,但最终除了缄默,就只剩哭泣。
02
十二年前的冬天,站在灵床边握着你的手,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双手的粗糙皲裂,陌生的是它不再温暖,而是僵硬又冰冷。
这双手抱过我,牵过我,给我做了十六年的饭,为这个家出了三十年的力,这是一双苦命手。
在你的葬礼上,我执意捧起一抔黄土,洒进你的墓穴,我这双稚嫩的手啊,没有让你享过半天福,这是我最后能想到的报答你的方式。
你走后的头三天,按照习俗我到坟地里给你打怕,冷风在寥廓的田野嚎呼,像一个年轻的孩子在寻找走失的母亲。
小麦还没返青,蜷缩的叶子上挂露水,你静静地躺在这片耕作了一辈子的麦田下面,尽管我们的距离只有数尺,我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天人永隔。
尼采说过:“无论谁人,失你之所失,将无以为家。”
很显然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这句话,我只知道你的离去,让十六岁的我对死亡和未来感到愤怒又茫然。
03
你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们在你坟前植了一株松树,可惜没过多久便死了。
第二年清明节,又植了一株,最后侥幸活了下来,不过依旧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疑心是被旁边奶奶坟头的树抢走了养分,毕竟她生前就刻薄吝啬,让你没少受气,到了下面自然还要欺负你。
去年我和父亲提起要给你立碑的想法,被他拒绝了,他说:“要是给你妈立碑,给你爷和你奶也得立。”
我很气愤,对他说:“给你妈妈立碑是你的事,给我妈妈立碑是我的事。”
你听到这话难免要不开心了,因为你不愿看我们俩吵架,但你知道,我向来和他脾气合不来,原因无他,他对你的态度就是我对他的态度,他不爱你,我也很难爱他。
04
去年我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姥姥的外孙》,当我看到剧中年迈的姥姥深夜躺在床上哭着喊妈妈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个人无论多大年纪,无论他有多少社会身份,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
过完这个年,我就二十九了。
比起你在的时候,我除了胖一些,其他没怎么变,我多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这副面容,这样你以后就能认得我。
我已经有五六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过年大概率还是回不去,我多想在年三十的下午去地里给你烧烧纸,接你回家过年。
今年我爸去了大姐那里,想必也要在那过年,前两天我和他打电话聊起你,我问他还记得你去世的日期吗,他说只记得是在冬天,具体时间忘了。
我本想责怪他,但转念一想没有那个必要了,毕竟不管谁离开这个世界,庄稼依旧会生长,玫瑰依旧会开放,被记住能怎样,被遗忘又能怎样?
我只期待一件事,将来接我的人会是你,那样我就不会彷徨,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