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小在西北农村长大的孩子,我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尤其是在外面漂泊多年,见识了城市的尔虞我诈后,我愈发感受到故乡土地的真诚与可爱。
过去几年,我一直没有停止对生活的追问,我在想,到底是什么让现在的年轻人有家难回?
是因为离家太远吗?是因为生存的压力吗?还是因为家,或者说故乡,已经从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变成了一个空洞冰冷的名词。
过去30年,中国的自然村正以每天100个的速度消亡。
很多背井离乡的年轻人,衣锦还乡的中年人,落叶归根的老人,在回到家乡后,发现村庄已经消失不见了,那一刻留给他们的只有愕然。
最近几年,每回家一次,发现故乡就垂老一分,经济发展的春风似乎从来都没吹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反而被城市源源不断吸走新生血液。
最后结果是,宁静美好的村庄变得枯瘠萧索,一个个从大地坐标点上遗憾地消失。
02
中国不能没有农村,因为总有一部分人适应不了城市生活。我就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西安上大学的时候。
诚然西安是一座足够包容的城市,但这种包容的下渗性很差,也就是说,对于一个从农村来的普通青年来说,你在西安或许能找到工作,但很难在西安买房定居。
长安居大不易,一千多年前过去了,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当然,这也是目前很多大城市的共性。
居无定所的人很难对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尤其是在冬天,所以人到冬天就容易想家。
在西安的第一个冬天,我看到的是浓重的雾霾,夜晚街头奔波的人群,霓虹闪烁,觥筹交错,半边天被染得猩红。
我想此时若是家里,天空定然清澈高远,月明星稀,还带着一丝沁脾的风,人们定然都和衣就寝,安然入睡。
那一刻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我没法改变,在离开故乡的那一刻,我就命运推着往前走了。
人最大的痛苦不是选择,而是别无选择。
也许漂泊在外的人都应该知道,在选择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你就是自己的家。
03
来到A城以后,我看到了同样的故事。
A城有条西环路,像一条黑色绦带,两旁点缀着杨柳树组成的绿色花边,远处的大片田地里中间,坐落着两个村子。
如果不是那条隐藏在麦田中间的水泥路将村庄与外界相连,那它们似乎真成了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某天下班后,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突然袭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读完马克尔斯的缘故,总之此刻我不想让茫然失落的情绪在逼仄的卧室里快速蔓延直到将我吞没。我需要出去走走。
时值四月,空气中有各种花香和少女发梢的味道,阳光在新叶的脉络间流动,绿浸染了光,光让绿透亮。
我的心情逐渐好转起来。
突然间,我整个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西环路旁麦田里的两个村庄,在我抬眼的瞬间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麦田里只留下两块平整的形状不规则的白地,一片像丑陋的白癣,一片像溃烂的伤口,上面还有几条蠕动的蛆虫。
一阵巨大的能量沿着水泥路快速袭来,卷起扬尘和垃圾,吹得两边的麦苗沙沙作响,愤怒嘶吼着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的耳中嗡嗡作响,脑海中出现一个异常熟悉的名字:马孔多。
04
一夜之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彼时的我没有答案,我只是在那个消失的村子的不远处,看到了正在建设的高楼。
我想,钢筋混泥土切断了我们与土地的情感,高不可攀的房价把我们变成创造财富的冰冷的工具。
年轻人被困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慢慢就会忘记与自然相处的感觉,忘记了老祖宗讲的“天人合一”,以后真的只能在霓虹深渊里找寻记忆中那一方心灵田园了。
在那个明媚的春天里,那些世代生活在这两个村子的人们去了哪里呢?
他们能否会像我遇到的那些散步的行人一样,脸上露出欢乐的笑容?
没有答案,尽管标记村庄位置的几棵杨树在风中扭曲着,仿佛在诉说什么,可是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我从马孔多的世界走出,此刻又陷入更大的迷惘与困惑中,胸中的块垒似乎变得更大了。
我点了一根烟,看着烟雾飘升,幻想着它能飘过这片古老广袤的大陆,越过太平洋,与那“三万支烟”的烟雾相遇,期盼着能从中得到启示。
这残败的不合时宜的景象以及这景象背后的景象令我不忍继续看下去了,疾风继续在白地上方呜咽…
我在回来的路上思忖: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村落正在遭受同样的命运,而在那些已经消失村庄里,是否也曾有患吃土癖好的丽贝卡,或者绝美却难以接近的蕾梅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