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我是秦尹。
我从小就被教育要会来事。
民国十八年,关中年馑,曾祖父携家带口逃荒到我们现在所在的村子,一口地窑,成了全家人的安身之所。
当时这个村子有两大家族,一个姓郑,一个姓陈,他们势同水火多有纷争,时常为一点小事打得头破血流。
作为外来独户,曾祖父知道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不易,于是从那时起,一套明哲保身的生存法则就在我们家形成了。
其核心内容说好听点就是左右逢源纵横捭阖,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随声附和。
到了我爷爷这一辈,他给这套生存法则起了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会来事儿。
我父亲是这套理论的忠实拥趸,并用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切实践行。
年轻的时候,他早上给郑家挑水,下午给陈家砌墙,别人一个眼神或者喊一嗓子,他就立马能放下家里面的活儿去帮忙。
因此,我妈那时常常说他,给外人干一礼拜的活,比给家里干一年的都多,但他总是不以为然。
在他心里,操心外部的生存危机比关注家庭内部的发展更为重要,这种本末倒置的做法在短时间内或许有用,但是长远角度来看,对一个家庭的伤害是非常深重的。
自身不够强大,再怎么会来事儿也于事无补。
这种试图通过讨好来换取和平的愚蠢之处在于,主动权永远不在自己手上。
别人不欺负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而一旦别人不再需要你,你在他们眼里就如同草芥和地上的蚂蚁。
我爸其实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尽管他自诩非常会来事儿,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郑家人欺负过我们,陈家人也欺负过我们,并且一直到今天这种事也偶有发生。
我很早就意识到其中的弊端,所以我非常讨厌钻营人际关系,更倾向于把时间用在发展自身上面。
但我爸似乎意识不到这点,弱者思维如同钢印深深嵌刻他的骨子里,直到现在,他依然在用他那一套古板的方式教育我们,做人要会来事儿,要学会察言观色。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你察言观色了一辈子,但是有没有想过,在你的世界里,除了妈妈、姐姐和我之外,有没有人察过你的眼,观过你的色?
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被察言观色的人?
听到这话以后,他选择了沉默。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余华说的那句话:
“很多人常常以家庭为名自我安慰,把一些微小的付出看做伟大的牺牲,以此来掩盖一个真正的问题,即我们是否在逃避真正的个人成长和面对现实的责任?”
我爸就是如此,他一直不敢面对和致力于改变我们家庭生活面貌这件事,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较为简单的方式,用所谓的“会来事儿”去给家庭营造一个好的生存环境。
可是你再会来事儿,别人锦衣玉食和你没有关系,别人住崭新的楼房和你没有关系,别人家宾朋满座也和你没有关系……
出了社会之后,我的这个感受更加明显,相比农村,在城市这个流动性更强的陌生人社会,遍地都是强者思维,没人会因为你会来事儿就高看你一眼,他们只会通过财富、地位以及自我成长的决心来评判一个人。
要想赢得别人长久的尊重,首先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并且持续不断的进步,否则一旦落后就要挨打。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在外面打拼多年的年轻人回到村子之后,不愿遵守父辈耳提命面的人际关系法则,言语压君子,衣冠震小人,你同他们唠一下午嗑,不如家门口停辆车。
随着家族本位的解体,以前的那种家族抱团现象正日渐式微,势大欺人已经成为过去式,我时常对我爸说,现在村里谁家有三五个孬种,不如有一个强人。
继承父辈的衣钵,继续做依附别人的孬种,还是做一个孤勇的强人,我想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28岁,我成了长辈眼中不会来事的大人,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反而以此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