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上夜班的我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这是为数不多能提神醒脑的方式之一。
突然,一个热闹的直播间跃入眼帘,沉重的眼皮顿时有了活力。
在某座不知名城市的街头,聚集着一群农民工模样的人,数量大约有几百号,看得出,尽管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依然抵挡不住寒冷的侵袭,许多人被冻得双手插兜,缩着脖梗,在原地来回打转。
隔着屏幕,都能从他们嘴里哈的白气中感受到一股寒意。
他们起这么早,不是为了锻炼身体,也不是讨厌温暖的被窝,只是为了把自己“卖”出去。
早起鸟儿有虫吃,但在这帮人所处的社会生态链里面,即便起再早,他们还是虫豸,而且是自觉送到鸟儿嘴边的虫子。
正说着,吃他们的“鸟”就来了。一辆面包车驶入人群,车门刚一打开,这群人蜂拥而上,不出一分钟便将面包车的肚子塞饱了。
面包车扬长而去,剩下一群失意的虫子在原地接着打转,等待下一波好运的降临。
显而易见的是,哪怕等到日出三竿,他们当中很多人还是没法把自己“卖出去”,只能带着疲惫回到住所,一边抱怨跟他抢活的人太多,一边又埋怨自己起得不够早。
自责过后,他们定下目标,明天要比今天早一刻出门。
02
有人给这群人聚集的地方,起了一个非常体面的名字,体面得有些违和——人才市场。
不过他们可不会自诩人才,越底层的人往往对自身有更清晰的认识,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个“找活路的”、“揽活的”农民工,仅此而已。
第一次知道“揽工汉”这个词,还是读到《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在黄原揽活的经历,关于那一段,路遥老师写得很棒,把孙少平复杂的内心活动刻画得细致入微,让人有一种很强烈的代入感。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次在直播中重新看到这一幕,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一小说桥段,也几乎要忘了这个毫不起眼的群体,更是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一段经历。
是的,我也曾在所谓的人才市场,当过一名“揽工汉”。
大约十年前的夏天,我刚刚高中毕业,尽管羽翼未丰,却已经对世界展现出急不可待的向往,在那颗蠢蠢不安的心脏的驱使下,我坐上了去西安务工的大巴车。
然而找了一个礼拜,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加入了揽工汉的大军。
临晨5点,我和同行的朋友来到了未央区一个劳务市场,我们到的时候,路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有的蓬头垢面,有的衣衫不整,个个手里拎着老旧的大水瓶,面容倦怠,眼神里却流露着渴望,这种渴望,常常会在乞丐眼里见到。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模样又和乞丐有什么不同呢?
03
他们有的人会在胸前挂一个纸牌子,上面写上工种,钢筋工,泥瓦工,水电工,好让雇主能根据需求第一时间发现他们。
和他们相比,我和朋友一点都不专业。的确,除了空有一身力气外,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我们碰到一位高中同学和他父母,他们三人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务工,他父亲还是一个小工头,那天早上恰好要到劳务市场找几个人。
一番寒暄,得知我们的意图后,那位同学便请求他父亲把我们俩带上,上下打量过后,他父亲爽快答应了。
然后我就阴差阳错来到了工地。
由于没有任何技术和工作经验,所以工地负责人给我们安排的都是一些抬钢管、拔钉子的杂活。
所谓拔钉子,就是把现浇模板上的钉子拔下来,这样模板就能重复使用。年轻人脑子活上手快,三两下便掌握了技巧,钉子拔得飞快,根本不像个新手。
04
在此期间,发生一件令我难以忘怀的事情,当时跟我一起干活的,还有一个老头,年纪跟我父亲差不多大。
有天下午,我和他一前一后抬着钢管,突然他在身后一声惨叫,手中的钢管也掉到了地上。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铁钉刺穿了他右脚上的布鞋,生生扎进了皮肉里。
老头瘫坐在地上,咬着牙把钉子拔了出来,动作和我们拔现浇模板上的钉子的动作一模一样。
鲜血顿时从鞋底板的窟窿里流了出来,接着他艰难地脱下鞋子,这时我们才发现,那只布满灰尘的袜子早已被血浸透了。
我们想要把他扶到阴凉处休息一下,结果被他拒绝了,还让我们不要声张,要是被工地负责人知道了,明天他就干不成活了。
豆大的汗珠从老头脸上滑落,也从我们三个年轻人脸上滑落,八月的炎炎赤日下,沉默笼罩着这个工地的角落。
不知为何,我当时鼻子一阵酸楚,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了千千万万在“劳务市场”渴望被人挑走的“揽工汉”。
他们的故事鲜有人知,但他们的付出和贡献不该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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