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里的卫士|坡子街•赵步道

文摘   文化   2024-09-17 05:00   江苏  

西北边境地处沙漠戈壁,这个季节气温往往高达六十多摄氏度。这时首长带我们下边防,因为他曾说过:“下边防,在最冷的时候去最冷的地方,最热的时候去最热的地方,才能发现和解决边防的困难和问题。”

两台越野车出北京一路向西疾驶,过内蒙古包头,跨黄河大桥,慢慢进入了西部沙漠地带。眼前的景色令南方绿地碧水中长大的我,既兴奋又刺激——这里地黄、天黄、水黄、风黄、车黄、人黄,空地一体的黄,动静杂乱的黄,我们仿佛来到了一个苍茫的黄色世界。

恰好,我们与前来接应的边防军分区的车子在一个风口相遇了。打开车门,一股怪风裹挟着沙粒狂奔而来。滑稽的是,大家左手紧扣帽檐,右手敬礼,两只手都向上举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军分区领导的“首长好”的“好”字还没出口,黄沙就“封”了他的口,不好当面吐,只好先含着。他表情怪异,令人不忍直视。

我转眼发现,他们的车子前面部位布满了白色斑点,像擦不干净似的,车牌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漆几乎掉光,简直就是一块金属白板。边防司机见我好奇,说:“看到刚才的风沙了吗?这是让风沙给打的。”风沙简直就是把刀啊!我想。司机接着说:“在这里,车玻璃几年就毛了,车漆也会被打掉。”没想到,刚到这里,风沙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车辆过风口不久,向北拐上了狼山。狼山名副其实,整座山没有一丝绿色,山体犬牙交错、怪石狰狞,一座充满狼性的荒蛮之山,满是凶险。悬崖和陡壁之间狭窄的战备路,一边洞坑,一边塌方,车辆蹦跳着前行,发出“咯吱、咯吱”的扭曲声。我的心“咚咚”直跳,两只手紧握顶篷的把手。难怪边防上规定,车辆出行必须两台以上同行,否则出了问题,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司机介绍,沙漠戈壁大多生长一种叫骆驼刺的植物,有些内地的沙漠还能见到树,有树的地方就有人居住。他指着前面的一点绿色对我们说:“你们看,那里是这最繁华的地方。有一个边防营部,一个空军雷达站,一个武警边防站,当地人管这叫‘军区’。”这真是个笑话,我却笑不出来,想起当地流传的四句话:地上不长草,天上无飞鸟,一年刮两季,风吹石头跑。这里的两季就是指春夏季和秋冬季。

快接近边防团团部时,眼前出现一个黄土砌成的院子和一排低矮的平房。司机说:“这是个大车店,也就是过去的客栈,只不过马车换成了汽车。通常,茫茫沙漠路,大客车一天是赶不到的,要在这住上一宿,吃大碗饭,睡大通铺。大车店靠近部队,图个安全!”真新鲜啊,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大车店。我瞬间感觉穿越了,头脑闪现出暗藏杀机的黑店、蒙面大盗和行侠仗义的剑客等一幕幕电影镜头。

进了团部院子,感觉像新建的一样,既没有树木遮阳,也没有花草点缀,楼房显得孤独和单薄,几乎没有一点生机。参谋长看我们的表情,连忙解释:“营房盖了十几年了,但地下水是咸的,植物无法成活,牧民无法生存,已后撤了200公里,这片‘无人区’只有我们边防部队在坚守。”他接着说:“这几天还请担待,大家都洗不了澡,吃的水是从两百公里外拉来的。”我想吹掉一身臭汗,爬上营院后面高高的沙丘,吹洗了一个天然“风沙浴”。

第二天早饭是奶茶馒头加鸡蛋。团长介绍说:“我们这鸡蛋不用煮,放地上就能熟。”原来,这里六十多摄氏度是指一定高度的空气温度,地表温度在八九十摄氏度以上。

边防团管着不少哨所,哨所监控不到的死角,要建立临时的哨点,指定一个哨长,由两三个战士看守。我们来到一个临时哨点。高高的哨楼内墙上满是战士们的大作——诗歌、水彩画、素描、决心书等,都是表达卫国戍边情怀的。

战士们肤色焦黄,嘴唇干白,神情有些木讷。我问:“你们寂寞吗?”“有点!”“怎么办呢?”“聊聊天!”“聊完了怎么办?”“等着三个月换新人。”架子上仅有的几本杂志,被翻得破旧不堪。我又问:“你们后悔吗?”“我们守的是国门,身后就是祖国,我们非常荣耀!绝不后悔!”战士神情坚定地回答。

团长见了,说:“寂寞容易诱发抑郁等精神疾病。前些年,一名北京籍新兵喝农药自杀,量小,抢救过来了。”难怪啊,二十多年前心理健康教育还不普及,何况是在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呢?

我们下到哨所菜窖查看。那么大的地方,只摆了一些蔫了的黄瓜、西红柿,是摆给我们看的,还是没舍得吃,我没有追问。再一想,这里吃水都这么困难,怎能留存像样的蔬菜呢?

车子行进在巡逻线上,相隔不远就有一个盒子般的矮房,白得非常醒目。团长讲:“有一天傍晚,哨所线路坏了,战士步行查修,遇到了沙尘暴,迷路的战士与风沙搏斗了一夜,最后倒在离哨所不远的地方,肆虐的黄沙掩埋了他年轻的身躯。建这个小屋,储上一缸水,再遇上风暴,战士就有了求生的地方。”团长轻声细语,却显得很是沉痛,重重敲打着我的心灵,不觉间眼前仿佛出现了战士与风暴搏斗的场景。

另一处哨所前是几千万年前的火山熔浆,给戈壁罩上了厚厚的铁壳,像一个个倒扣的铁锅,铁壳上镶满了子弹一样的尖状物,人走上去硌脚,车子也无法通行。据说,熔浆现在仍有辐射。有的官兵结婚多年,怀不上孩子,但没有一个人因此而申请调离。

太阳即将落山,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茫茫戈壁滩上,大地一片金黄。一个战士手持长鞭,牵引着有十几峰骆驼,首尾相接,排得整齐的驼队,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默默独行在归营途中,那长长的身影映在空旷寂静的大漠上。

我眼眶发热,眼前模糊了一大片……


(2024年9月13日《泰州晚报》7版)

作者简介


赵步道 江苏兴化人,军分区司令员退休,闲居京城。在职研军论战,先后有数十篇文章在《解放军报》《军事学术》《军事》《国防》《国防大学学报》等内部刊物发表并获奖。退休后,军营情结尚烈,家乡情怀日渐浓厚。于是,初涉散文,笔耕不辍,任凭个人情感自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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