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难忘这“三天”｜坡子街•刘力

文摘 2024-09-16 05:00 江苏

人的一生大约两三万天，日子大多平凡。回望人生，每个人能记住几天？于我，匆匆的人生旅途中，印象最深的有“三天”：上学那天，上岗那天，退休那天。

五十四年前，我与下放的父母生活在一个没有电灯不通公路的深山小村，同龄的孩子们都进了村小，而我依然滞留在家中，家里的特殊情况，我没能收到入学通知。

一个漆黑的夜晚，一盏油灯“领着”一位汉子翻坡来到了我家中，“孩子应该上学，明天先来，我到公社去反映”。焦虑的父母终于露出了微笑，那位汉子叫陈志斌，村小的民办教师，油灯下，他在我眼中的形象非常高大。目送父母为陈老师送行，一股暖流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升腾，那晚，妈妈摸着我的头，交给我一个书包，书包上是妈妈用针线缝的四个字“好好学习”，我抱着它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夜晚，那晚，妈妈甜甜地给我唱了首歌：“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

次日，我早早起了床，那天的太阳也起得很早。阳光路上，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学堂。陈老师隆重介绍了我，“他是城里的孩子，你们以后要互相帮助”。我坐在了第一排。伴着教室外面的鸟鸣，我们与陈老师一同读起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课间，同学们争相拉我玩儿，说着自己的大名小名。

那天起，我心中充满了歌声，忽然间有了许多好朋友，那以后，我记下了朱熹那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三十八年前的一个早晨，怀揣着报到通知书的我，来到了长江边的一所成人高校，人事处长接过函件，立刻就把我带到了旁边的休息室，向我介绍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这是谢教授，你的教研室主任”。原来，知晓我要报到，谢崇德老教授早早就等在了办公楼。

那天，谢老师放下了所有工作，带我在不大的校园中转悠，满口大冶话，虽不能完全听懂，他的热情却着实感染了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告别教研室同事的掌声，谢老师带我到教学楼层层熟悉，“这是仪器室，这是实验室，这是图书室”。似乎一天就要让我变成“老同志”，在食堂、澡堂，他介绍得更细，最后把我带到了学校宿舍。三楼楼梯旁，谢老师推开房门说“这是你的宿舍”，边说边递给了我几把钥匙，上面用胶布粘写着办公室、图书室、宿舍。

许久后我才知道，那套崭新的床上用品，包括那些洗漱品，都是谢老师自费为我购置的，而当我知道这事时，已经在很远的另外一个城市工作了。

那天中午，师母从家里送来了午餐，谢老师就着大冶纯谷酒与我聊他的从教生涯，学校的同事们还让我“好好准备上讲台，讲好第一节课”，那个场景让人感觉是一对忘年交老友的相逢，让我把初从教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入夜，谢老师带我来到了校园的一块空地，学生们早在那坐满围成了圈。篝火点燃，学生们还用硬纸板做了“心形”道具，上书“欢迎刘老师”。篝火前，他们唱着歌跳着舞，而谢老师用浑厚的乡音唱了首“三套车”，那歌声嵌入了我长长的人生，回到宿舍，久未入眠，盯着天上的星星细细回味。

那以后，谢老师当听众我试讲七次才上了讲台。在那所高校，我工作了不到一年，谢老师所著书中却印上了我的名字。离开校园时，谢老师送至校门，夹着憾意喃喃地说：“少了个教授，少了个作家。”

岁月匆匆，时光匆匆，好多个春夏秋冬悄悄走了，带着青春的冲动，就这么走啊走，尚未让我感觉疲惫，抬头望望，却已到退休年龄。

半月前，年轻的支部书记嘱我给机关的同志们讲一课，便有了一堂让我倍感荣幸的“退休感言”，从上学那天，讲到工作那天，读大学时的饭碗成了道具。

那天的课堂静悄悄，我满含深情地说起了“机遇、伯乐和奋斗”，讲台上，许多的面孔，从我脑中一晃而过，堵在眼中的泪水差点奔涌而出，陈志斌、谢崇德……三尺讲台，清风徐徐，回首只闻桃李香。无数的人把我从幼年牵到了花甲，直到课堂响起掌声，看着台下一群过去的“我”，方觉课讲完了，工作也结束了。

单位送了纪念品，看着“光荣退休”几个大字，又生感慨，想想人生下半场要走的路，那条路上，依然会有感恩与不舍相伴，欢笑与阳光同行。

人生轮回，生生不息，伴着时光步履，享受美好生活，6岁、22岁、60岁三个节点，连起来便是人生履历。履历中，留着许多记忆，许多故事，许多朋友，耳边还在回味童音“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忽然又想起了“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音符最后过渡到了那首“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这便是人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从教一生育人无数”的志斌老师还健在，年近九旬，耳朵已听不清，数次探望，只有把回忆和感恩写在纸上，他读着读着就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崇德老师已经作古，他浓浓的大冶普通话却常在我耳边回荡，我也常取出与他同署名的书细细回味。饮其流者怀其源，师恩永难忘。

歌声中走过童年、青年，终于来到了中老年。最是难忘这“三天”。我常哼那首曾流行中华大地的歌：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

每个人都有值得自己回味的日子，那些日子里，融满了人间温情，道的是“好人一生平安！”

2024年度“坡子街·我的故事”同主题散文大赛征稿了！

（2024年9月14日《泰州晚报》6版）

作者简介

刘力长期从事宣传工作，历任南昌市委外宣办主任，市政府新闻办主任，市网信办主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委、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南昌市政协常委。曾在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学习城市形象宣传和网络管理。业余爱好阅读、写作、讲课、旅游，崇尚简单朴实的生活。

编辑部：李明官严勇孙剑顾静

运营部：陈大志仲金城王燕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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