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坡子街•钱逸达

文摘   文化   2024-09-09 05:00   江苏  

夏天结束了。

这个夏天充满着离别,似戛然而止的蝉鸣带着它悄然离去一样令人措手不及。

这个夏夜有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一家名叫“失控”的精酿啤酒吧里为一位朋友唱起骊歌。

陈达,他是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海员,我更愿意称他为水手。他本人与他最爱喝的一款世涛啤酒的特点极为相似,浓郁饱满却又回口凛冽。

我们相识于夏初,恰逢距离他出海倒计时一个多月的日子。那晚店主阿森有事不在店里,作为店主的挚友陈达替了一晚班。从家里出来溜达到店的我坐上吧台的高脚凳,请他替我打一款名叫“僧侣”的IPA啤酒。他高声地脱口而出:“喝什么IPA啊,你得喝世涛!”

我说:“我喝不了世涛,一股咖啡味。”

“那你得多尝试啊,人生就是得不断地体验适应新事物。”

但他还是给我打了一杯我要的啤酒,然后端起自己的世涛和我碰了一下杯。我俩就这样开始了第一次的谈话。

当他提及自己的职业是海员时,一向自诩自在随风的我当场就被迷住了。

我对水手的幻想仅仅停留在郑智化的歌曲和加勒比海盗系列影视作品层面,陈达成为我现实生活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个职业的开瓶器。

我想象中的水手,是在面对风平浪静时盘膝窝坐在甲板上的垂钓好手;是在面对惊涛骇浪时沉稳掌舵傲立于风口浪尖的弄潮高手;是完成一天作业后摘下帽子点燃老烟斗举杯豪饮的沧桑老手。

在我心里他们是漂泊的浪子,永远不会只停留在一处港湾。

但陈达后面的话,直接击碎了我的自由浪漫主义幻想。

原来水手在海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枯燥乏味的,尤其是陈达从业的这种国际航运大货轮。出一趟海航行周期要八个多月,除却中途停泊靠港补充生活物资外,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没有网络信号,逢年过节能与亲朋好友隔着手机来一句问候都是奢侈,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驾驶舱内的卫星雷达,听日复一日的电波声倒数着靠岸的日子。船上是不可以饮酒的,这让他们在海上的时间流逝得仿佛更加缓慢。日子久了更像是一种煎熬。

“但是人嘛,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总归是要想法子找乐趣的呀!”

陈达的一番话,抚慰了我的失望,重新点燃了我的兴趣。

“我在海上可以自绘海图,根据雷达上的坐标来定位。我在晚上也能看到蓝色的海水,那是因为荧光水母游过,将整片海水都映成蓝色;我在午后见过吃饱的虎鲸高高跃出水面,尾鳍划出的水花正好连成一颗心型……我会把看到的有意思的东西都标注在图上。”

“那不成刻舟求剑了?”我问道。

“但我看过的风景不会改变。”陈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我碰了个杯。

我望向他坚毅的眼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苦!”我这么跟陈达形容这款啤酒。

后面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只要有空就会去“失控”坐坐,陈达基本上都在,我也因此相继认识了陆佳、兽哥、童帝、张姐、小李等几位像我一样被陈达的故事吸引的年轻人。他们有的是律师,有的是实习生,有的是造型师,来自五湖四海不同的职业。我们一次次地为陈达举杯,一口口地饮下入口酸苦却回味香甜的精酿。

我们不要像北岛的诗里那样“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我们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但我们也刻意回避着告别的来临。

日子过得很快,像身边的人一样川流不息。

陈达出海的前一晚,我们一群人都不约而同地相聚在“失控”为他送行。

我照例给自己要了杯“僧侣”,刚打算和陈达碰杯,他却推过跟前的世涛对我说:“我俩换换?”

“好!”

都知欢聚最难得,难耐别离多。那么至少这一刻,让我们“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吧!

店主阿森恰到好处地将音乐切换成《水手》,在激昂的合唱声中,我们饮尽了这个夏天。

仲夏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正为窗外聒噪的蝉鸣蛙叫扰得心烦无法入睡。手机“叮”的一声,弹出一条消息,陈达发来了一张照片,漆黑的夜晚和海水融为一色,唯独照片正中央一处海面微微冒着一簇蓝光。

“看,荧光水母!”


(2024年9月9日《泰州晚报》6版)

作者简介


钱逸达 泰州市电影家协会会员,硕士毕业于河海大学,现就职于南京医科大学附属泰州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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